二十三歲的汪明月沒有了錦衣玉食,再不住亭臺軒榭,卻漸漸覺得平靜開朗了。
……
那天她正在黑板上抄古詩,忽然聽到身後“咕咚”一聲,孩子們幾乎同時叫起來:老師!老師!淺野次郎暈倒了!明月跑下講臺,把那小傢伙抱起來,伸手探了探他額頭,滾燙一片。太郎從火牆的另一側跑過來,著急得跺腳:昨天晚上就發燒,告訴他不要來,他自己不聽。明月想到之後還有兩節向井老師的主課,不能讓勤奮好學的太郎缺席,便決定自己把次郎送回家。
她用包袱把那小孩綁在後背上,把他的頭墊在自己肩膀上就上了路,一邊迎風趕路,一邊不時回頭叫次郎的名字,還跟他說話,孩子的鼻息熱乎乎的拂在她的臉上,她心裡還想了一下會不會傳染,轉念道次郎正在發燒,即使是感冒也不是傳染期,應該沒有問題。可同一時間的教室裡面,一個孩子覺得嗓子裡面幹癢,開始咳嗽起來……
明月後來病倒並不是淺野次郎傳染的。次郎並不是第一個患病的孩子。活躍的流感病毒由一隻貓傳染給了它的小主人,由這位小主人帶到了他的學校裡面,體質弱的小孩子先發病了,接著好幾個也都開始發熱乾咳。到了第三天,十二個孩子病得臥床不起,不能來上課。向井老師決定學校停課,村長趕著騾車從幾十裡外的大村子請來了會扎針灸會開草藥的郎中,明月陪著不能說日文的郎中問診了每一個患病的孩子,深夜她回到學校旁自己的住處,只覺得肩膀痠疼,連臉都不願意洗就和衣鑽到了冰涼的被窩裡面,哆哆嗦嗦地睡著了。
四月倒春寒,第二天一早,雲彩壓得很低,天色陰森森的,八九點鐘的光景開始下大雪,雪片子像鵝毛一樣。淺野太郎的父親從地上回來,坐在家裡一邊修理大大小小的農具,一邊跟給次郎煎草藥的妻子說,說一冬只下了兩場雪,眼下這一場來得正是時候,正好焐一焐田地裡的麥苗。他的妻子道,希望這一場雪能把孩子們身上的病也給帶走。
他們正說話,房門被敲響了。淺野把門開啟,風雪吹了一臉,一個人站在外面,是張男人的生面孔,個子很高,穿著黑色的大衣,臉凍得發紅,是個日本人,京都口音:“麻煩您了,這裡是牧浪村?”
“正是啊。”
“有沒有一位汪明月小姐?中國人。從奉天來的。”
淺野還未及回答,他的兒子太郎從裡面跑出來:“有的。汪小姐是我的老師。”
“我是她的朋友。想要去找她。”
小夥子把破舊的棉襖和防雪的蓑衣穿上:“我帶你去。”他穿戴好了,又想起了什麼,“請問您是哪位?”
“我叫東修治。也從奉天來。”
大雪下了半天,已經積了老厚,兩人深一腳淺一腳一直走到牧浪村的小學,太郎指著教室旁邊的一間小屋說:“汪小姐就住在這裡。”
修治看了看屋頂,煙囪沒有冒煙,房門緊閉著,便問太郎:“她一直在嗎?”
“昨天晚上還帶著醫生去我家給我弟弟看病。”
修治摘了手套去敲門,沒有人應,推了推,發現是從裡面鎖上的,當時就覺得不對勁,敲門用了力氣,一邊拍一邊喊:“明月小姐!汪明月!開門!我是東修治!開門!”
躺在床上的明月覺得似乎聽見有人在喊她,費了半天勁睜不開眼睛,便索性不管了,她正做一個夢,夢見自己混在人去裡面看爹爹陡空帆,爹爹步伐穩健,腰碼紮實,空帆抖得很帶勁兒,贏得叫好聲一片,後來爹爹把她舉在肩上,她低頭看見自己穿著鳳頭鞋的小腳,仍是年幼時胖乎乎的摸樣。
正暖洋洋玩得高興的時候,忽然有冷風吹過來,明月仍閉著眼睛,發覺自己被抱住,耳邊聽見那人一聲聲叫她名字,終於用盡力氣睜開眼睛,哦,前面這人她是認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