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擱這裡懷念你死去的老師呢?
“而且,你這詩裡,也沒有泉啊!”有人從頭看到尾道,還有更多的人,盯著“陳萇”兩個字,蹙眉深思。
“怎麼沒有?”陳成平靜地看著紹生和眾人。
我寫的是,黃泉,九泉,幽泉,冥泉。
是“不及黃泉,無相見也”,是——天人永隔。
……
陳成想到在房陵的時候,經常會忽然從夢中驚醒——忘了給夫子換藥。
儘管夫子已經去世很久了。
有時候想象,如果還有讓他來換藥的機會,將是怎樣的幸福?
夢中與夫子重逢,就像過去那樣,隨從他後面,去看峴山漢水。
師生二人可能意氣風發地暢談天下大事、黎明蒼生,指點著前線與吐蕃作戰的蓋嘉運又有哪些臭棋敗招;
可能痛斥那宦海風波、官場汙濁,恥笑那魑魅小人、假義君子;
更多的,應該是孟夫子將其一生的功力,全部傳授給這唯一的愛徒。
他怎樣寫“微雲淡河漢,疏雨滴梧桐”,怎樣寫“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而不是隻留給徒弟寥寥數篇“詩論”,還都是形而上學、高深微妙的總論,還沒有涉及具體執行的步驟……
老師啊,老師!你不是說了,要培養十一郎為天下首屈一指的詩人,超越李十二白、王大昌齡、王摩詰和你自己麼?
同時還要做到你也沒有觸及過的,出將入相,運籌天下,將這盛世永無止境地綿延下去麼?
,!
為何你說話不算數?
其實就算這些都做不到,哪怕只是侍從在漢水邊走一走,聽講那些無聊的大唐詩壇八卦,也是一件樂事。
因為從那些故事裡,可以發現李十二白、王大昌齡乃至兩任張丞相,都不是神仙,他們也各自有其人性的一面。
可惜,夢總有醒來的時候。
淚水打溼了絹帕,也無心擦拭,看著河面可以一看就是一整個下午。
死亡,黃泉,可以切斷所有一切可能的念想!
“江左陳萇三度病,襄陽宿草一番秋。”
陳成不知道要不要感謝老爸給他起的這個奇葩的名字,用在詩裡竟然如此對仗。
江,長江;江左,陳萇在江南;
襄,襄水;襄陽,夫子埋在襄陽城外峴山的腳下。
陳,宿,都是過時的東西;
萇,草,都是沒有感情的植物。
活人和死者,都不順利。
陳萇到江南,已經生了幾次病了。
頭疼腦熱不知凡幾,被人追殺的噩夢永遠不會停息。
還有受傷。
還有失敗。
在宣城面對紹生,是第一次失敗;
在金陵沒有制服紹生,是第二次失敗;
在揚州原本以為徹底解決了這個麻煩,可問題是,這傢伙絲毫沒有傷筋動骨,還開啟了“表哥表弟”兄弟店,原來只有他一個人抄,現在兩個人一起抄了!
橫行江南,人人稱頌!越發滋潤了!
這是自己第三次大敗!
陳十一郎在江南各地渾渾噩噩,蹉跎芳華,沒頭蒼蠅似的亂跑亂撞的時候,峴山下夫子墳前的草不知不覺已經度過一整個秋天,一整個冬天。
夫子死後,地下一把老骨頭也不得安生!
有人藉著夫子的詩,夫子的心血,張揚行世,風光無限!
迎接竊詩者的是名聲和金錢,留給師與徒的卻只有“病”和“秋”!
天道!何等不公啊!
夫子埋在黃泉之下,泥土侵蝕著他的身體、骨骼,也許已經和泥化作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