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背光而站,面容籠著陰影,令潘太后心生畏懼。但為了維持尊嚴,太后依舊厲聲道:“你這等江湖匪盜怎能有此奢望?!就算你再問百遍千遍,老身也還是那句話,絕無可能!”
那話音決絕不留餘地,雙澄緊攥著手心往後退了一步,再望了望神情決然的九郎,忽而跪倒在潘太后面前。
“既然如此,雙澄再不會糾纏九郎,請太后寬宏大量原諒他的一時衝動。從今以後,願大內還是以前的大內,九郎也還是以前的九郎。”她的眼裡隱隱現出淚光,深深呼吸一下,朝著太后端端正正叩了個頭,旋即起身便要離去。
“混賬!將她攔住!”太后一聲詈罵,樓梯口的護衛長戟交錯,死死攔在了去路。
九郎本是跪在地上,此時奮力站起,喊道:“雙澄!你要做什麼?!”
她迎著持著長戟的禁衛走了幾步,已站在了重重簾幔間,隨後略微側了側臉,卻沒有真正回過頭。
“與你的嬢嬢和好吧。”雙澄的眼睫微微下垂,遮住了墨黑的眸子,聲音輕淡緩慢,好似已經無所怨憤。“沒有必要拼個魚死網破……阿容,多謝你一直這樣維護我。但你若是要以郡王之位甚至是性命來作為交換,我……不願也不能承受。”
“那麼以後呢?”九郎愕然起身,連手杖都沒拿,拖著無力的右腿慢慢走到她身後,“你怕嬢嬢對我不利,所以又要孤身離去不再見面?”
雕花窗欞外吹來微涼的夜風,杏黃簾幔層層飄拂,雙澄站在其間,好似隨時可能逐風而去的花葉。
“我不在的時候……你要珍重自己。”她低啞著說了一句,旋即撲向樓梯口。九郎情急之下沒抓住她的胳膊,眼看那些禁衛已持著長戟朝她刺去,雙澄卻好似正等著這一刻,人在半空足踏戟尖,借力旋身縱向斜前方的窗子。
一聲撞響,縱橫交錯的雕花窗欄斷裂粉碎,在宮娥內侍的驚呼聲中,雙澄已如飛燕般衝出視窗,倏然間消失不見。
周圍倉皇一片,夜風自視窗撲卷而進,重重簾幔紛飛繚亂。九郎衝到窗前,沉沉夜色間只望到寶津樓下人影幢幢,夾雜著護衛們焦急叫喊。身後的內侍急忙奔上前來護他安全,他卻推開眾人,匆忙間奔向樓梯。
後方傳來太后的急切呼喚,可是九郎的腦海似乎已然空白,只記得雙澄縱身躍出窗子的影姿,以及那四散飛裂的碎片。
他沒了手杖,只能扶著樓欄跌跌撞撞往下急追,步伐深淺不一,眼前的世界晃動錯亂。因右足本就無法正常著地,他在匆忙下到一半的時候竟不覺踏錯,饒是即刻抓住樓欄,還是一下子跪跌下去。
刺骨的疼痛自腿部貫穿全身,周圍嘈雜的聲音讓他恍惚不安。
“九哥!”守在樓梯下的馮勉驚叫著衝了過來,潘太后聽得動靜亦急忙下樓。九郎的掌心亦在跌倒時劃出血口,但他還是一手攥著樓欄,咬牙撐起身子。
可是右腿鑽心刺痛,竟是再也沒法行動半分。
樓上的內侍奉命趕來,雙手託著杖子送至他面前。馮勉才想扶他站起,九郎忍著劇痛看著那精工製成的烏木杖,忽地抓起來便重重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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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一陣緊似一陣,自金明池別苑逃出的雙澄還在不斷奔逃。
背上劇痛難忍,濡溼衣衫的不知是汗水還是血水,但她都無暇停下審看一番。當時甚至是抱著孤注一擲的心態才從金明池苑囿突圍而出,躍下寶津樓的那一刻,隱約聽到了九郎的叫喊。
那喊聲滿是急切與悲傷,伴著她闖出金明池,直至現在似乎還在耳畔。
她自然明白若是讓九郎抉擇,他是會義無反顧地選擇與她在一起,甚至真的願意放棄郡王之位去做平民。
可她怎能夠聽憑他真的走上那條沒有盡頭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