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起落。之行之行之行。
這一夜,晚秋天氣,我與那人吃飯,那人言語無味,我只是喝著酒。一頓飯下來,我已滿身通紅,走在晚風中,我嘔吐了,一身一臉都是淚。那人遞我他的手帕,我緊緊地抓著他,在這時分,任何一個有手帕的男人都是好男人。我也不禁把嫌棄他的心減了幾分。真的,這時候如果與他發生感情,自此把之行斷了,也未嘗不是好事。那人駛著小日本車,甫進車內,便把我緊緊抱著,一張臉湊上來,我笑說:“你原本可以是個好男人,但你肯吻一個有酒餿氣味的女人,我對你的品味起了極大的疑心。”他悻悻然駛著車,送我回小屋。我說:“且慢,我想回宿舍,拿點東西。”
夜央三時,之行只著了書桌燈,但不見她的人。我立在夜裡,引頸張望,之行就在那明燈之下。我原沒有奪她風光的意思呀,之行,我只是一個安份的女人,想與一個人,發展一段單純的感情關係。何以世皆不容我。
驀地之行的影子在窗前一閃,關了燈。這樣一閃,之行的頭髮是不是長了?有沒有人替她剪腳甲,塗寇丹?我走了,誰替她扣背後的鈕?夜裡誰來看她,誰想她?誰知道她快樂,她憂傷?誰與她爭那小小的風光?誰是她心所愛,心所患?
我很想去看她。就一眼。
我急奔上樓,之行鎖了門,但我有鑰匙。她睡了胸脯一起一伏,依舊豐滿。小別數星期,她沒有瘦,也沒有憔悴。我細看,她的腳甲仍舊剪得整齊,寇丹好好的,豔紅如常。她床上多了幾隻布娃娃,此時她手抱小白兔,熟睡如嬰。何等安好。我走了她仍然生活得很好。太陽仍然爬上,夜幕一樣垂,夜央三時,一樣有人熟睡有人清醒。隔壁有誰,還在敲打字機呢,做著功課做著俗世的榮辱。我忽然流淚如注。我喉裡卡卡在響:有人要扼殺我呢,來人是誰:我扼著自己的喉嚨,想今夜星落必如雨。之行枉我一番心意了。
我的淚滴在之行的臉上,我捏得自己滿面通紅,只拼命呼吸。之行突然驚醒,緊緊攀著我的手,說:“何必如此?”
之行把我抱在懷中,我嗅著她的鳳仙味,安然睡去。隱約聽到樓下有汽車喇叭聲,管他呢,那人已完成他在我一生的價值,自此與我無干。眼前只有之行。
之行捧著我的臉,說:“你太傻了。”我沒有答腔,只想睡,明天必有太陽。
自此之行又見好了些,晚上我們做功課做得晚,她總替我沖人參茶。之行一向讀書很懶散,何以竟一轉脾性。我只是隱隱覺得,之行不比從前,連香水也變樣,用的是“鴉片”。我覺得窒息。
之行又夜出。午夜十二時,她總穿火紅大毛衣,黑皮靴,豹也似地遊走。樓下有寶藍色的小跑車等她。回來她總是雙頰通紅,還給我買了暖的湯圓,但我覺食不下咽,那糯沙湯圓,不經放,一放就硬了,不能入口。翌晨我對著幾隻發硬的湯圓,不知所措。之行總不在,四年級了哇,她總共才修十一分。
聖誕假期,我預備回家過一夜。之行收拾收拾,我問她回家住多久,她搖頭說笑:“我要到北京。”
我停著,良久不語。我和之行去過日本玩,約了下一次目的地是北京。那是去年聖誕的事了。我靜靜掩面,說:“之行之行,你記得。。。。。〃
她捉開我雙手,看我的眼:“我記得。但那是從前的事了。這次是我的機會,你得為你的將來打算,不見得我就要庸碌一生。”她吻我的額,便去了。
我一人跌坐在半空的房間,我以為可以就此坐上一生。我伏在地上,發覺地氈髒了。這還是我和之行在中環跑了一個下午買的,她堅持要伊朗地氈,但我嫌不設實際,主張買印度貨。結果折中買了比利時地氈。我們抱著地氈吃荷蘭菜,之行叫了一打大生蠔,我們的錢都花清光。。。。。。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