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裡還有另外一件真事。
愛是真事。
任何一個人,不管他的容貌如何粗野,出身如何貧賤,靈魂如何卑劣,他那顆心,到時候都不會不發生某種愛慕的。
戲誇大了一切,卻唯獨沒有誇大愛慕之心。
北百川愛赤鷲,不為身份,不為義務,不為利益,沒有一點點算計。他所以愛他,是因為他生來就是為了愛他的。哪怕赤鷲變得又老又不好看,他的愛慕之心也不會有絲毫消減。
至於戲裡其他的地方,就都是胡言亂語了。
比如重症監護室是不允許陪床的。每天給北百川的只有十五分鐘,隔著玻璃看一眼就得離去。
再比如,重症室裡的病人是不穿衣服的,因為身上的插管太多了。氧氣管,鼻飼管,pi管,導尿管。這麼一身管子,根本穿不了衣服。
而赤鷲那性感漂亮的黑髮也被剃掉了,剃得連臉都跟著陌生起來。
icu的費用一天兩萬,赤鷲的銀行卡就像是被紮了個窟窿,數字像空氣一樣呼哧哧往外冒。北百川想著,錢花光了他就去借高利貸,打黑拳,賣血賣器官,他什麼都肯做。只要他還能有機會當面喚一聲鷲哥。
床頭的小鬧鐘響了,到了可以探望的時間。北百川單手搖著輪椅,往重症室去。等到了門口,緩緩從輪椅上站起身,扒到玻璃上往裡張望。赤鷲躺在正中央的床上,閉著眼睛。一切都和昨天一樣。一樣的絕望。
護士看他可憐,特意出來安慰他:「今天情況比較穩定,別太擔心。」
北百川剛想點頭,赤鷲隔壁床的儀器突然響起連續刺耳的滴滴聲。護士變了臉色,轉頭往裡小跑。緊接著又湧進來幾個人,綠衣服的醫生,藍衣服的護士,都圍著那個略胖的男人忙活。一陣兵荒馬亂後,護士拿起了電話。不多時,醫務人員的手停下來了,開始去做別的工作。不久,兩個紫衣服的推著鐵床進來,把男人抬到鐵床上,蓋上白布推了出去。
不過六七分鐘,床就空了。走廊上是家屬撕心裂肺的嚎哭。
北百川的探望時間也結束了。他鬆開手,剛要坐回輪椅,忽然赤鷲床邊的儀器也開始急促地響。幾個人又一下子圍了上去,場面有點亂,有人在說話,有人在推針,有人在記錄。北百川看著醫生拿著粗針頭,扎進赤鷲的脖頸,作為臨時的氣道。而後一邊看著監視儀一邊進行胸外按壓。
赤鷲沒有家屬,唯一在乎他死活的,只有北百川這個沒有法律關係的戀人。護士也不用打電話,只是抬頭向北百川看了一眼。
北百川知道那代表著什麼。他渾身的血都往頭上湧,要從七竅噴出來。驀地又往回流,渾身發麻地冷。
這樣的場景,他已經看了四回。
四十二天,五次病危,耳邊又迴響起醫生的話。
「即便傷救得回來,人也不行了。他的肺沒有好地方,做好短命的準備。」
「短命···是多短?」
「保守估計年。樂觀點七八年,要是有奇蹟,興許能撐十年。」
北百川捂著臉,無聲地痛哭流涕。
原來人的眼淚,不是晶瑩的一滴一滴,從單眼滑落。它是大顆大顆,渾濁滾燙的,從扭曲的面頰流淌。混著鼻涕口水一起淌。
誰能哭得漂亮呢。沒人哭得漂亮。
北百川扒在玻璃上哭得一顫一顫,赤鷲在醫生的手掌下一顫一顫。
醫生摁了五六分鐘,除顫儀上終於出現了自主心跳。這第五次的病危,赤鷲又挺過來了。就好像是捨不得北百川似的,只要北百川流淚,他就能挺過來。
這場與死神的拉扯,終於隨著這第五次的搶救暫時告一段落。
在這一週後,赤鷲醒了過來。
第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