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會用他深不見底的黑眸凝視著我,再也不會在無邊的暗夜裡讓我依偎著他的胸懷。
側耳聽了聽,外間似乎又安靜了下來,風吹衣袂,橐橐靴聲,已漸漸散去,只剩下兩個熟稔的聲音,低迴抽泣。於是,從懷中取出被焐得溫熱的白瓷小瓶,扣在手心裡,打簾走了出來。
“天申,元壽,你們倆先出去吧。”
“玉姨……”
“額娘……”
兩個人同時抬起頭來,目光凝滯,年輕的臉龐上還掛著淚水。
“我跟你們阿瑪,還有幾句話說。” 我拍了拍弘晝的肩膀,便在胤禛的床邊坐了下來,聽著自己的語氣異常平和。
“去吧,別忘了剛才交待給你們的話。”床上的人似乎精神漸復,瞧了我一眼,又望向弘曆,渾濁的眸光意味深長。
看著兩個孩子躬身退出了門外,眼神卻愣愣的無法挪動半分。真的是要離開嗎,心裡依舊還是生出那麼多的眷戀不捨。其實自己,本就是個拿不起放不下的人。終究捨不得,捨不得往事種種舊夢煙華,捨不得鴛鴦交頸比翼鶼鰈。所以,愛便愛了,只是再也找不出,放下的理由。
“這個時候,你是早就知道的吧?”背後的聲音,輕輕掠過我的耳畔。
我轉頭望向他說:“是啊,而且也早就準備好了。”
他似乎遲疑了一下,還是有些艱難的問:“難道,你心裡想好的事兒,一定,一定要做嗎?”
我眯著眼看向他,微笑著說:“我想,總該好過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我,我……”他似乎很開心,卻已失去了說話的力氣。使勁的喘了兩口氣,竟連呼吸也微弱了下去。我靜靜的看著他,看著曾經明亮的眼神一點一點變得渙散,看著曾經光潔的額頭漸漸籠上一層陰暗,才站起身來,將屋子裡所有的燈都吹息了。
夜色沉沉,黑得猶如深不見底的誘惑,引領著我想要溺斃其間。伸開掌心取出瓷瓶中那粒絳色的藥丸,凝視了一秒鐘,然後張口吞了下去。
屋子裡靜悄悄的,只有自鳴鐘的響聲,漫長而悠遠。該是子時了吧,我暗暗的想著,感覺身上的力氣正在一點一滴的散去。蹣跚著坐倒在他的床前,握住他的手。身下是柔軟厚實的羊皮褥子,眼神習慣性的從他的額頭掃到嘴角,忽然覺得很心安……
陡然間,眼前變得明亮起來,我以為自己像是躺在一片迷霧之中,卻又隱約看得見周圍的景物。水木明瑟,畫閣樓臺,依稀是圓明園的樣子。再仔細瞧著,卻嚇了我一跳,哪裡是周圍,分明是腳下才對。
“阿瑪……”
一個久違的聲音響起,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樂樂,我的女兒。
“乖寶貝。”是胤禛,一邊答應著,一邊從我身旁走了過去,把女兒抱在了懷裡。我呆呆的凝望著他,覺得有些意外。他看上去那麼年輕,面色紅潤,神情俊朗,烏黑的辮子沒有一絲零亂。
“阿瑪,額娘為什麼不跟你一塊來?”樂樂朝四下裡張望著,期待的眼神從我的臉上毫無察覺的掃了過去。
怎麼會,會是這樣?
心裡一急,便大聲地朝著他們嚷嚷:“樂樂,額娘在呢,在這呢。”
沒有人回答,空氣中只有父女二人歡快的笑聲。我再一次大聲地呼喊,卻依舊沒有人聽得見。
“其實,你額娘是想一起跟來的。” 胤禛彈了彈女兒柔嫩的臉蛋,忽然笑著眨了眨眼。
“那我怎麼看不見她呢?”樂樂撇撇嘴,毫不客氣的拽了拽阿瑪的辮子。
“當然是,阿瑪不帶她來。”他把樂樂放了下來,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鼻菸壺,輕輕撫過上面一道宛若天然的裂痕說,“至少現在,還不是她該來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