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裡也對自己道:她再不對親近的人說那些傷心的話了。從前說過的那些謊,往後也都會是真的。
待宋回涯身體稍好些,便開始習練右手劍。
白日趕路,她只能在夜裡學劍。從頭再起的辛酸苦悶頗為難熬,她以前最喜歡聽長劍揮舞的聲音,只覺能破天風、碎行雲、擊九空。光是聽著那連貫如擊鼓浩歌的劍聲,便能知曉這劍意是否流暢。
如今換來右手,滯澀難通,心下又急於求成,難免頹喪。
魏凌生便會在夜裡提著盞燈,坐在窗邊,一面背書,一面陪她。
宋回涯心生煩躁時,他便會主動倒來一碗水,小心地叫她:“師姐。”
有時也會趁她休息時,倚在窗臺上,一裡一外,就白日見聞,與她說些艱深的治國方策。
燈火、星光,一處照著魏凌生,一處照著宋回涯。
雞鳴聲裡天色轉亮,宋回涯聽著他低緩平和的讀書聲,一日日將劍練了下來。
後來宋回涯握著劍,閉上眼睛,腦海中想起的不是練劍時的刻苦挫敗,而是魏凌生如珠玉落盤的聲聲字字。
魏凌生與宋回涯最不同之處,是他哪怕四海漂泊,魂念也有歸處。
——登高臺、飭朝綱,長驅北胡、祛痾治亂,驅天下鬼魅,救九州黎庶。
不留山上的舊夢逝如流水。她一把火燒去自己前半生的荒唐庸碌,又在魏凌生的傾訴中尋到了來日寄託。
宋回涯最是清楚他的博天之志,也知道他言有未盡之意。
魏凌生同過往懵懂時的宋回涯有幾分相似,總想從交織的謊言中辨出有幾分真,幾分偽。來計較自己的得與他人的失。
可他們確是多年患難,相依為命。真真假假,從不留山上那一碗飯開始,便早分不清了。
宋回涯輕輕推開房門,走了進去。宋知怯已經睡了,七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忘了關窗。
紙筆凌亂灑在書桌上,上頭歪歪扭扭寫著幾排字。
字寫得極小,怕浪費了紙張,宋回涯藉著月輝細看,發現是上面是自己與她的名字。
宋回涯笑了笑,將桌上東西整理好,關緊窗戶,轉身回屋。
翌日清晨。
宋回涯去無人處練了會兒劍,回來時同屋的那名小姑娘正滿臉紅撲撲地拎著一雙弟妹叮囑,讓他們按時給家中客人做飯。
宋回涯從後面進來,問了一句:“你要出門?”
小姑娘回過頭,忙迎過來向她解釋:“縣太爺在城裡招工呢!說是要招一批人去田裡挖建溝渠。工錢給得豐厚,願意去的百姓,若是家中實在困苦,不僅提前給算糧食跟工錢,還給租借過冬的厚衣服!只要能在春耕前修好溝渠,每人甚至可以多領一袋米!天上真的掉餡兒餅啦!”
她說完羞赧握著雙手,告罪道:“姑娘對不住了,我得去幹活兒,但是他二人也能幫你做事的!定不會怠慢了你們!”
宋回涯心道,魏凌生短短時日,從於賊那裡坑來那麼多錢?見她摩拳擦掌,好奇問:“你那麼小,他們也收?”
小姑娘急著道:“我不小了,我能幹得很!我會洗衣服,還會做飯!我同他們說了,我若是做得不行,他們只管扣我工錢。那官爺好說話得很,笑著就把我名字記下了。我還得去城外喊我爹孃回來,屆時晚了,恐怕就趕不上了!”
宋回涯不耽誤她大事,揮揮手,示意她去。
小姑娘叫好一聲,連連道謝著跑出門去。
宋知怯趴在窗邊,朝著街上張望,見一群群人歡天喜地地湧向縣衙,驚訝地跑出來問:“師父,他們瘋啦?”
宋回涯笑說:“現下想瘋的,該不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