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離廚房很近,瀰漫著一股苦澀難聞的藥味,負責打蒲扇的小婢女滿面愁容,額角帶著明晃晃的淤青。
膀大腰圓的廚娘則小聲:「瑞少爺的傷又惡化了?」
「可不是麼,大夫說膝蓋的骨頭都碎了,用什麼藥也不見好,」後怕地摸摸額頭,小婢女眼眶一紅,「虧得那瓷碗落在地上才碎,否則我就毀容了。」
廚娘:「那什麼劍宗的仙人呢?他們也沒轍?」
小婢女:「走啦,早走啦,聽說領頭的沒打過九……那位,連劍都掉了。」
「老爺一直派人盯著外面的訊息,一聽說這事兒,就急匆匆上街尋那位,說要接兒子回家。」
「大太太氣得要命,房裡的花瓶碎了好幾個,待會兒您派人送飯時,可別觸了黴頭。」
一身道行用來聽牆角,聞九卻沒覺得有任何不妥,挑眉看向謝玄,他面上終於有了點真切的笑意:「原來和尚也會下狠手。」
以他的修為,暫時還無法做到神識外放,聞九隻看到聞瑞被迫給自己下了個跪,卻沒想到對方連骨頭都跪碎了。
偏謝玄十分平靜:「他傷過你。」
那些曾經沉積在聞九身上的疤痕淤青,他一刻都沒有忘。
說話間,兩人已繞過廚房,朝謝玄神識探得的方向走,以柳氏的身份,——煙花柳巷買來的妾室,縱有牌位,也只能放在最偏僻,最不起眼的角落。
雜草叢生的偏院裡,一群下人正忙忙碌碌端著水盆擦洗打掃,聞父說了謊:肯在家裡給柳氏立個牌位已然是他的仁慈,至於有沒有落灰、有沒有供奉,妻妾兒女成群的他哪有空管那麼多。
如果聞九再晚來一會,說不定還真信了對方假惺惺的深情。
隔空取物並非難事,聞九卻仍舊親自走到了牌位前,明明是祭拜的場地,他偏穿了一身緋紅,也沒有跪,顯得十分大逆不道。
木牌上沒寫名字,唯有一個冷冰冰的「柳氏」,聞九伸手將它取下,轉而遞給謝玄:「你收著。」
這下謝玄是真有些驚訝。
沒等他問,紅衣少年便垂著眸解釋:「我袖裡乾坤學得差。」
「況且……跟在你身邊,她下輩子大抵會過得更好。」
至少,別再遇上他這種兒子。
逝者已矣,十六年過去,這牌位上再無一絲柳氏的氣息,可謝玄卻沒說破,而是鄭重地收好了它:「會的。」
此處沒有怨念殘留,說明柳氏是命數如此,沒有被謀害,死前也沒有恨。
聞九修鬼道,自是最懂這些,心情多多少少輕鬆了些,他撞撞謝玄的肩膀:「走吧。」
回應他的是婢女小廝驚慌失措的吵嚷:「牌位呢?」
「剛剛還在呢!」
「一眨眼的功夫怎麼就不見了?」
「該不會是柳氏……柳姨娘顯靈?」
如此雞飛狗跳的場景,讓聞九不由彎了彎眼,笑得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小朋友。
拉著謝玄避開所有可能會撞上的下人,他足尖一點,躍上房頂。
登高望遠,將牢籠般四四方方的宅院踩在腳下,聞九特意挑了條沒什麼阻礙的路離開,遠遠還能聽到他那個便宜爹的怒喝:
「沒了?」
「怎麼會沒了?」
至於最後一句,則低低消散在風中:「肯定是他回來了!肯定是!狼崽子真養不熟。」
屍體一樣躺在床上的聞瑞也不好受,玄天劍宗連聲招呼都沒打就離開了青陽城,他的腿又沒有半點要好轉的跡象,彷彿裡面殘存著一股靈氣,阻止骨頭的癒合。
打從知曉聞九贏過了杜薇,他是既嫉妒又惶恐,生怕某天夜裡一睜眼,看到聞九站在床頭,要了他的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