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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了。我不向我哥求情,因為他是瘋子,他根本分不清死與活的界限。

棺蓋還沒合嚴,留下一絲縫隙的時候,我聽見山坡在問:“墓坑挖好了嗎?”天啦,這墓坑不是埋別人,而是埋我。絕望刺激了我,我大叫一聲,我說:“啊!”我是真的活過來了,那一聲慘叫,差點震破了我的耳膜。可人聲嘈雜,加上能傳出我聲音的空氣也被隔絕了,除了站在棺材邊的五丈,沒有人聽到。他立即把棺蓋合攏,而且誇張地揚著鐵錘,響亮而迅速地釘上木釘。他就這樣掐斷了我與生的最後一絲聯絡。

我還沒死,面臨死亡的現實使我異常清醒,我聽不到外面的聲音,看不到活人的臉,我多麼孤獨!五丈、朱氏和衛老婆婆都不知道,這時候,連他們也是我的親人。所有的活人都是我的親人。但他們不要我。我是多麼孤獨。在我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前,聽到了成豆的哭聲。

他的哭聲像他的身體那麼瘦,滑溜溜的,如一根柔軟的鋼絲。

我死了。我在被人抬進墓坑的路上,就已經死了。

黑暗、潮溼、白蟻、蛆蟲,以及永遠的靜默,就構成我的世界。

要是我不回憶就好了,我就能在這沒有任何人打攪的世界裡徹底地休息。但是我不能不回憶,因為我又以另外一種形式活著,除了回憶,我無事可幹。嫁給果本身就是錯誤。果是個好人,與春相比,果更像他爸。我喜歡柔弱的男人,果的父親吃槍子兒後痛哭的情景,我雖不曾見過,卻歷歷在目,而且深深地感動了我。果也是這樣的男人,他柔弱得像個孩子。

衛老婆婆是童養媳,一到男家,不是當女人,而是當養媽。除了不餵奶,真是與當媽的無異。後來,她男人大了,跟她睡覺。可是,她男人只能把她當媽,而不當女人。這種情形,帶來的後遺症相當可怕。衛老婆婆沒從她男人身上感受到這可怕的深度,我卻從自己男人身上感受到了。果跟我睡在一張床上,緊張得腿腳抽筋。我問他怎麼了?他說,他跟我睡,就像在亂倫。這真讓我吃驚。衛老婆婆的男人比她小十多歲,而果卻比我大一歲,而且,我不是童養媳,我沒當過果的媽,他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只能說,這是他爸潛在的心理過渡到他身上來了。這太可怕了。我們從沒在一起睡過,一進臥房,他就抽筋,就哭。幾天之後,只要我在脫衣服,他的嘴就使勁地向一邊咧開,舌尖上卷著白沫。我還敢躺下去嗎?我只好把衣服穿得規規矩矩的了。我一規矩了,他就不吐白沫了,他說,你睡床上,我睡地上。可他還是不行,還是緊張。我說,你睡床上,我睡地上。我們換了個位置。可是他說,你不要睡,你就坐在我床邊吧。我照辦了。他很快睡了過去,安安穩穩,像孩子一般甜美。我這樣陪果睡了幾天,終於支撐不住,見他熟睡過去,我就在地鋪上躺下。誰知,我剛一離開床邊,他就醒了。有時我知道他醒了,但我已經沒有體力。我得睡覺。他就一夜緊張。一夜復一夜的緊張。他終究不假天年,早死了。衛老婆婆怪我剋死了他,這並不是沒有道理,可罪惡並不在我。

五妹(3)

我只能說,我嫁給果是個錯誤。

“不要傷心,你一傷心,有些人就高興了。”

是誰在對我說話?果死之後,就沒人跟我說話了,只有不絕於耳的罵聲了。那是衛老婆婆的罵聲。她還常常揪住我的頭髮打我。春跟他媽一樣恨我,但是,他從不隨他媽一起罵我,更不打我,這是我尊敬他的地方。春的兩個兒子,一個當了局長,一個當了處長,處長的女兒又當了演員,我祝福他們。衛老婆婆打我的時候,我本來不想還手,可她下手太毒,好像我的頭是長在土裡的蘿蔔,她要把蘿蔔拔起來。而且,她還抓我的陰部。她怪我的陰部害死了她的兒子。她的指甲很長,很堅實,給我抓得血湖血海。我不得不還手。我也挽住她的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