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沈丹古的生母死得莫名其妙……
所以李氏忽然對沈丹古好時,沈獲喜得無以形容,幾乎一天對沈丹古說十遍“汝將來當好生孝敬汝母”,後來他被上上下下的人指責忤逆不孝、不敬嫡兄時,沈獲才如夢初醒,可即使這樣他也不敢與李氏相爭,只能託了姑姑沈氏,把沈丹古接到長安,即使寄人籬下,總也是條生路。
他到卓家時還不到十歲。
那樣懵懵懂懂的年紀,從隴右到長安,只一駕簡陋的馬車,三兩老僕,對他談不上怠慢也談不上殷勤,一路風塵勞累可想而知,還有那離開充斥著算計但也是最熟悉的沈家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去的惶恐與失落,他記得自己到長安時正值冬日,沈氏倉促之間為他安排的屋子沒有炭火,整個屋子彷彿是一座冰窖,水才倒進硯臺裡就結了冰,被撥給他的老僕去尋炭,沒見到大夫人的面就被其他下人罵了回去,聽了老僕的抱怨,沈丹古才知道,自己這個姑祖母的事情,雖然她到底嫁成了心心念唸的表哥敏平侯,可在卓家到底也算不上得意。
敏平侯的元配子女視沈氏並其所出子女如仇讎,他這個沈家人,當然也被看成了沈氏一夥的,當家的大夫人不在乎一點炭火,本質上也不是刻薄的人,但被沈氏算計沒了嫡子的大夫人很樂意看到一個沈家人過得不好,那時候沈氏已經受了皇后的申飭,不敢逼著大夫人交出管家權,再憐惜沈丹古,也不過是私下裡給他銀錢去買,但大房、四房的郎君、娘子仍舊會主動上門尋釁……
沈氏不敢叫人說她故意苛待元配子孫,偏幫著自己的侄孫,也只能私下裡勸他忍耐著。
這樣的環境裡,即使想不忍又能怎麼樣呢?
忍得久了,已成習慣。
之前李家兄弟遞來的那碟梅子又算什麼?他受過比這更甚的難堪,多得已經懶得去記去想。
卓家上下都嫉妒敏平侯對他的另眼看待,只是卻無人想到若非天資卓絕還要勤奮肯學,又乖巧懂事知恩圖報——總而言之有栽培的價值,一個外人又怎麼入得了膝下子孫成群的敏平侯的眼?
沈丹古想起無數個寒夜暑天裡全神貫注的苦讀,多年來任憑卓家子孫欺壓謾罵的沉默以對,這樣做一個沉默溫和計程車子久了,他甚至很難想起來自己真正的性情是什麼?又或者索性就是現在這樣子?
總而言之他維持著這樣的姿態太久,已經疲憊於再去多想倘若沒有到卓家自己如今會是什麼性情。
回想從前李氏意圖捧殺他時衣錦玉食的生涯,離開隴右時乳母追上來拉車馬車大苦:“郎君年幼,素來嬌養,怎麼受得了這一路顛簸的風塵之苦?!怎麼受得了寄人籬下的委屈?!怎麼受得了……”乳母沒有哭完就被有眼色的下人拖了下去……
那時候他在馬車裡本就不知所措,被乳母一哭,弄得亦是淚落紛紛,抓著車簾求了許久守門的下人,想回府裡去求父親沈獲,准許他將乳母帶上——但最後他被老僕強行抱上馬車,在轆轤聲裡把沈府巍峨的大門拋棄在了身後,即使他竭力趴在車窗上朝著沈府大聲嘶喊哀求著,祈望父親就在門後可以聽見,但一直到沈府再也望不見了,到底也沒有得到回應與憐憫。
那時候沈丹古也很懷疑自己是不是能夠承受得住往後的風霜,在到長安的路上他不是沒想過索性死在路中,是不是嫡母會因此受到詬罵,是不是父親會因此懊悔?他想過拿自己的命去報復,想過書上讀的“士可殺,不可辱”,用自己的命去洗刷嫡母的詆譭。
但他最終還是活著到了長安,又熬過了寄人籬下的種種苦痛心酸,原來一死終究沒有想的那麼雲淡風輕,畢竟他還沒有到一了百了的無牽無掛,歸根到底,他還是不甘心的。
到這兩年他才漸漸明白過來,原來乳母說錯了,從前嬌生慣養過,並不意味著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