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嬤嬤跟得時候最長,也最知道她的心意,眼見著火候差不多,道:“舍了我這張老臉也還得再說句不中聽的話,少年夫妻老來伴,太太如今能幫著,又能看多久?我可是想著,把我那小孫孫,給孫少爺當伴讀的。”
吳夫人雖沒叫立時說動,心裡卻存了這一段心思,改頭換臉,哪個不成,這又不是她的家鄉,金陵城這樣大,換身衣裳就是換了層皮,哪個知道她家裡遭過水匪。
吳少爺還只雨天來吃麵,寧姐兒不出面,他不挑剔,還吩咐小夥計把面煮的硬些,秋油沾料兒回回都多要一碟子還贊:“這油可賣?”
“小店秘房,不賣。”小夥計給他打著千,一店堂俱是平頭百姓,他一個百戶到底不同,若別個瞧見他在店裡,經過門邊又饒了碗帶回去吃。
寧姐兒人不出來,後頭卻也不太平,她孃的精神一日比一日好了,清醒的時候便在院兒裡貓著曬太陽,捱了桂樹裹一件厚棉襖兒,兩隻手叉在袖筒裡,原來那些精明強幹俱都不見了,看著倒比原先老了十歲。
一見女兒進來,就知道是那人來了,她暗地裡也跟夥計打聽過,曉得那人有意,笑眯眯的道:“可是又來了?”
寧姐兒挨著孃親坐下:“哎。”說著彎下腰去,把那篩過的糯米粉又細細過一回,定了模子,預備做桂花醬的粉蒸糕吃。
“囡囡,他是不是瞧中你?”俞氏抬手去她攏頭髮,細細攏到腦後頭,把落下來的碎髮別到耳朵後頭去,臉上笑意團團拍她的肩:“我看著不錯,人生得好,你看呢?”
寧姐兒知道她自生了病就一向顛三倒四,忘性也大,顧前不顧後,也不拿這句當真,隨口應她:“嗯,是生的好。”一彎腰,瞧見簾子底下一雙官靴,漲得滿面通紅,再見那靴子並不停留,轉過身就走了,寧姐兒撫了心口,走過去把小夥計招過來,點點揹著她吃麵的吳少爺,問他怎麼過來了。
“他拿秋油呢。”挨著後院的門邊擺了冬釀酒跟油鹽醬醋,食客有想添的,自個兒加一些,哪知道他會正巧過來,雖是隨口應的,到底有些羞,縮到院子裡,這回連粉也不篩了,開門進了自家屋子,面上燒起一片紅霞。
中午來過一回,夜裡竟又踩著燈光來了,窄窄一條巷子,戶戶都點著燈,家家都在做活計,巷子裡頭只看見燈影搖晃,再不見半個人。
同福巷裡家家都是絲戶,夜裡機杼聲總要到三更才停,寧姐兒守著鋪子倒也不怕,等那些晚客人來買夜點心吃,挨在灶邊垂了頭,攤開一張薄皮子,拿小勺兒颳了肉餡擱在正中,一隻手一捏,餛飩便裹好了。
抬手扔進鋪了生粉的竹蘿裡,裹這些個,到了夜裡便賣個乾淨,雖吃力,倒比哥哥在絲櫃上當夥計賺頭更多,只時候一長手就酸了,裹完一隻甩了手,聽見有人進得門來,眼睛都不抬:“客倌要吃甚?”
才問完就覺得那人走近了,她抬眼一看,竟是他來了,矮矮兩張板灶出來的灶頭間,他須得低了頭進來,居高臨下看看她:“一碗小餛飩。”
離得進了只覺得他身上寒意森森,身上還有股子血腥味,寧姐皺皺鼻子:“只要小餛飩?要不要加碟鴨脯子?”天越來越冷,煮了鴨架子湯,燙粉絲豆腐皮兒,倒比麵條賣得好,賺頭也更多,因著價賤些一桶早早就賣出去了,只那醬鴨脯子,還留著兩碟,是想給安哥兒夜裡回來加餐吃的。
吳少爺咧嘴笑了,眼睛盯住她,不答她的話只問:“你不怕我?”他從獄裡剛出來,捉著一個跟獨眼兒一處逃脫的水匪,那案子雖結了,可主案犯沒捉著,吳少爺追了這條線一年有餘,再不肯輕易放過,夜裡還得審,卻怎麼也不想吃衙門裡的飯,這才過來瞧瞧鋪子還開不開。
寧姐兒吃這一問,聞聞他身上血腥味兒更濃,腰間還懸著佩刀,模樣兒看著駭人,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