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子是車廂的角落。
她猶豫了一會,才小心翼翼地在縱橫交錯的箱子和道具間跨過來,擠在我身邊坐下。那個擁擠的角落,她緊緊地挨著我。
“你靠著我。”我說。
其實我比她矮,但她還是把頭輕輕地靠在我肩上。她許是太累了。車子繼續沿著山路蜿蜒逶迤前進,我靜靜的感受著肩頭的重量。周圍靜悄悄的,只有發動機轟轟的轟鳴聲,還有偶爾有路過的車輛按喇叭相讓的聲音,但不多。
我想起北萊鎮的演出。那是她第一次野臺演出。她浩浩湯湯地帶領大家前往北萊,但沒有一個人提醒她該帶哪些東西。戲班的人七手八腳地拿著自己的東西搶最舒服的位子。她愣愣地看著別人的大包小包,手足無措,連爬上卡車都非常笨拙。後來是明叔吩咐將中間那個大箱子留出來給她坐。她坐在上面唱了歌。那次她什麼都沒有帶,帳子被子都和我共用。我們一起擠在小小的木板床上,看了一夜又一夜的星光。我們有過很多共同患難的日子,我想,但有些我竟然漸漸忘了。人的記憶力消逝的速度真是可怕,也許有一天我會徹底忘記她。這個突然的認知讓我很惶恐,我伸手抱住了她,也是那一刻,我決定花蓮演出結束後要記錄下與她生活的點點滴滴。如果我們足夠幸運,一起白頭偕老,再拿出來一頁一頁與她回憶。雨漸漸大了,落在篷布上發出輕微的砰砰聲。也許即將到花蓮的某一個地方,我昏昏睡去。
醒來的時候,是我靠在她的肩頭上。入眼處是一片廣闊的葉子焦黃的甘蔗,潛伏在鋸齒形的群山下面。她以為我還睡著,伸手替我整理好脖頸處的衣服。我再次閉上眼,聽風看雨溫情,不想打擾這份偷來的安寧。
到達花蓮已是晝盡黃昏,天上掛著濃稠的霧色,幾朵濃重不散的雲,像天空哭花了的眼睛。顧主已經為我們準備好房間,我們分別入住,養精蓄銳,準備第二天的演出。我不可避免地和丁建業一間房。當天夜裡,地動山搖的事發生了。我們睡到迷迷糊糊的時候,劇烈的震動一下子席捲了整個房子,房間裡所有小件的東西不停的跳躍、翻倒,連身下的床板都在嘶啦嘶啦地移動。
“地震了。”丁建業驚慌失措地對我說。我們的第一反應就是跑,但是地板抖動得太厲害了,像波浪一樣起伏抖動,跑兩步就摔一跤。房子左右搖晃,門窗被撞得發出砰砰的聲音,玻璃噼啪碎落在地板上。那感覺就象坐在一部滿載的汽車,行駛在一片坑坑窪窪的土地上,劇烈的搖晃著,再後來就坐在一個正在工作的巨型發動機上。耳中不斷轟鳴著各種聲音,嘔吐感襲上喉頭,頭暈,什麼都看不見。丁建業攙著我,跌跌撞撞地跑往那塊空地上——那裡,原本預留做演出舞臺。
地面還在持續不斷地晃動,腳步不停地跟著地面移動,但比第一次好了許多。周圍陸續有人攙扶著站在我們身邊,狼狽不堪。夜色杳杳冥冥,只依稀分辨得遠處的山脈和近處的樓房,在夜幕中塌落一角。
“秀秀!”我聲嘶力竭地喊,我已經顧忌不到丁建業就在我身邊。我努力地搜尋,都沒有看到毓敏秀的身影。我一個一個地辨認,都沒有看見她。我什麼都來不及想,轉頭就跑回了那座剛逃出來的房子。
“你瘋了!你幹什麼去啊?”丁建業在我身後吼,但周圍的聲音很大很雜,我耳中轟鳴著,什麼都聽不見。
那是一座四層樓高很普通的磚混型住宅,是顧主專門為我們準備的。因為時近冬天,我們不可能再隨便搭起床板宿在曠野。房頂的瓦礫啪啪地從空中落下來,激起一陣一陣灰塵。牆壁隨著劇烈的晃動出現斷裂,我想用不了多久這座房子就會化為殘垣。也許,我會被埋沒其中。我的腳劇烈地疼痛,讓我幾乎邁不動步伐。我控制不住腹內想要嘔吐的感覺。
我叫她,大聲地嘶喊,但回答我的只有房頂不斷掉落的磚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