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放心獨自留在院中的桑桑,寧缺的察探工作很快便結束,他一面在腦海里不斷加深著剛剛繪製出來的地圖,一面向小院走去。
在離小院約數十丈外有條極不起眼的小溪,溪畔生著些青樹,他走到一顆樹下,看著小院方向,確認桑桑沒有任何問題,在樹畔坐了下來,疲憊低頭。
一個秋天在爛柯寺,一個秋天在荒原,然後來到朝陽城,整整一百多天的時間,他都處於極度的緊張和焦慮之中,雖然身體能夠得到休息,精神卻沒有放鬆的機會,哪怕只是剎那時間的放鬆都沒有。
從小時候離開長安城開始,他便一直在生死邊緣掙扎,無論在岷山還是在荒原,都經常處於精神緊張的狀態裡,但那時候的緊張,總有舒緩的機會,無論是飲酒還是在火堆旁高聲歌唱,然而如今他和桑桑是這樣的孤單,面對著整個世界排山倒海而來的壓力,根本找不到任何渲洩壓力的機會。
寧缺以為桑桑察覺到自己精神的異樣,才試圖用可愛和閒話鬥嘴讓自己放鬆下來,他也極為配合,然而卻依然無法改善他當前的精神狀態,腦海里那根弦崩到今天已經崩到了極致,隨時可能斷裂。
他從溪畔揀起一塊石頭緊緊握住,然後緩緩用力,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才鬆開手掌,掌心的那塊石頭已經被壓成了幾截石礫。
然後他站起身來,對著那棵青樹重重地捶了一拳。他想學著記憶深處某篇文章裡寫的那樣,用這種方式來排解沉重的壓力,如此回到小院後,才能用最平靜的神情、最溫和的態度,面對病中的桑桑。
現實與理想總是有差距的。
寧缺看著身前的青樹,看著自己悄無聲息陷進青樹堅硬樹幹裡的拳頭,眉梢微微挑起,嘴唇微分,看不出來是哭還是在笑。
回到小院時,他已經回復了平靜,摸黑鑽進被褥,抱著桑桑微涼的身子,把臉靠在她的頸後,深深嗅了一口,說道:「趕緊睡吧。」
桑桑感覺頸後有些微濕,轉過身看著他的眼睛,但在他的眼裡除了平靜和溫暖,沒有看到別的任何東西,低聲問道:「你哭了?」
寧缺微笑說道:「這麼多年你什麼時候見我哭過?」
桑桑把頭埋在他懷裡,說道:「是不是先前提到山山姑娘,讓你想起那些事情,愈發覺得後悔難過,所以傷心?」
這是這些日子兩個人經常做的事情,但寧缺這時候沒有心情,所以他只是沉默把她摟在懷裡,輕輕撫著她的背,傳達著掌心的溫暖。
桑桑沉默了很長時間,忽然說道:「我很笨吧?」
寧缺問道:「哪裡笨?」
桑桑抬起頭來,看著他說道:「本來就不可愛,卻想裝可愛哄你開心,裝得很難看,有時候甚至裝成了無理取鬧。」
寧缺看著她說道:「你本就是可愛的。」
桑桑低聲說道:「哪裡可愛呢?」
寧缺說道:「你是我唯一可以愛的丫頭,所以可愛。」
桑桑微笑說道:「好肉麻,好酸。」
寧缺也笑了起來,說道:「這句話是皮皮教我的。」
桑桑還在笑,但不知何時淚水已濕了臉頰。
寧缺伸手把她臉上的淚水彈掉,說道:「從五歲之後,就沒怎麼見過你哭了。」
桑桑說道:「前些年哭過一次,離開老筆齋那夜。」
寧缺說道:「以後不要哭了。」
桑桑低頭,輕輕嗯了一聲。
寧缺的雙唇落在她光潔的額頭上,然後下移,落在她的唇上。
桑桑微睜著眼睛,微張著嘴唇。
寧缺用力地抱著她,安靜而專注地親著,彷彿要把她瘦小的身子,完全壓進自己的身體裡,只有這樣,才能不讓她被別人看到,然後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