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樣死的?”夫人問;“說吧,我的朋友。”
“夫人,一個星期以前,再也不離開他的扶手椅的男爵先生第三次中風。他還能夠最後一次結結巴巴叫了一聲您的名字,接著再沒有說過話,當天夜裡就去世了。”
狄安娜向老僕人做了一個表示感謝的手勢,接著,一句話也沒有再說,上樓回到她的臥房裡。
“她現在終於自由了,”雷米低聲說,他比夫人神情更憂鬱,臉色更蒼白,“來、格朗尚,來.”
夫人的臥房在二層樓上,一個小間的後面,這個小間能望見街道,而臥房裡的光線靠開向院子的一個小窗子射進來。
這間屋子的傢俱是深色的,不過很華貴,牆上掛著阿拉斯帷幔,是當時最美麗的帷幔,上面織出耶穌受難故事後面一部分內容。
一隻雕花的橡木跪凳,一尊木料相同、刻工也相同的雕像,一張有螺旋形柱子的、掛著跟牆上同樣的帷幔的床,最後地上還鋪著一張布魯日地毯,這就是這間臥房的全部裝飾。
沒有一朵花,沒有一件首飾,沒有一樣鍍金飾物;木頭和擦得發亮的鐵代替了金和銀;一個黑木畫框掛在臥房的一個牆角上,畫框裡的一幅人像,從窗子透進來的陽光照著它,顯然這扇窗子是專為照見它而在牆上開的。
夫人在這幅人像前面跪下,心裡充滿悲傷,但是眼睛卻是乾的。
她用一種難以描述的、充滿了愛的眼光,久久地望著這幅沒有生命的人像,彷彿這高貴的人像會活過來回答她似的。
確實是幅高貴的人像,高貴這兩個字彷彿是專為它造出來的。畫家畫的是一個二十八歲到三十歲的年輕人,半裸著身子躺在一張臥榻上,有幾滴血從他微微敞開的胸口淌下來,他的一隻手,右手,受了重傷,耷拉著,不過手裡還握著半截劍。
他的眼睛就像臨終的人那樣緊閉著。蒼白的臉色和痛苦的表情使他的相貌有了一種聖潔的特徵,只有在離開人世走向永恆時,人的臉上才會出現這種聖潔的特徵。
作為全部說明,作為全部題詞,在畫像下面可以看到紅得像血的字母寫著:
Aut Coeser aut nihil(拉丁文,意思是:‘要麼當愷撒,要麼什麼也不幹.')
夫人朝這幅人像張開雙臂,就像對天主說話似的,對他說,“我曾經要求過你等待,儘管你憤怒的靈魂渴望著,”她說,“因為死者能看見一切,我心愛的人啊,你已經看見了我僅僅是為了不做殺父兇手,才勉強活下去,你死了,我就應該去死,但是,如果我一死,我就使父親活不下去了。
“再說,你也知道,我曾指著你血淋淋的屍體許過願,我起誓要以血還血,以死還死。但是那時候我把罪責歸到那個把我叫作天真的孩子的、可敬的老人白髮蒼蒼的頭上。
“你曾經等待,謝謝,親愛的,你曾經等待,現在我自由了,把我跟人世最後聯絡在一起的鎖鏈剛剛被天主打斷了,感謝天主,我現在完全屬於你了。再沒有藉口,再沒有阻擋,我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動了,因為我死後在人世再也沒有留下人了,我有權利離開人世。”
她用一條腿跪著,吻了一下那隻似乎從畫框裡垂到外面來的手。
“朋友,”她說,“你會原諒我沒有眼淚,因為這雙你這樣喜愛的眼睛,它們在你的墳墓前一次次哭,早已經哭幹了。
“用不了幾個月,我就會來找你,到那時你就會回答我了,親愛的幽靈,我對你談過那麼多次,卻從來沒有得到過你的回答。”狄安娜說到這兒,就像是跟天主說完話那樣,恭恭敬敬地立起來,走過去坐在那隻橡木跪凳上。
“可憐的父親!”她悄悄地說,語氣冷淡,而且流露出一種任何活人都不會有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