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蘭聿敏揀了乾淨的袍子遞過來,一聲不響地替他穿戴齊整,才一字一句說,“呼倫貝爾格格,是咱們科爾沁的驕傲。”他的手放在她肩上,輕得像一陣風,她忽然覺得心慌,目光一閃,看到他微微地點了點頭。
多爾袞站在小山居門洞的外頭,雨淅淅瀝瀝地擦著傘尖兒,腳下的方磚因為新覆的青苔而有點膩滑,這居所如此靜,靜得不像是清寧宮旁的小院。
那一回替多鐸送她回來也是雨天,她似乎很怕自己,走在傘下總是侷促不安,無意中踩起的水花濺溼了他的袍襟,慌里慌張地和他賠禮。
他把傘偏過去一點,說,你是聰明人,最好記得謹言慎行,不要給我弟弟惹任何麻煩,她便默然點頭,眼中翻滾著各種情緒接受他的威脅,卻不知曉他回去便叫來多鐸,正正經經地要他好好待她。
齊爾雅真在案前作畫,卷軸鋪了一地。
他踏進去的時候,步子極輕,屋裡不見通傳的下人,她連頭也不回,卻已知道有人進來,“十四貝勒且寬坐,我這兒還剩幾枝梅罷了。”
“烏爾希淑格格無需多禮。”他稱的是烏爾希淑格格,如此生分,已不再將她看作弟妹。
她似沒聽出這諷刺的意味,嘴角挑著笑了笑,一雙秋水眸子只盯著案上的長卷,手指靈動,勾出一株梅樹來,寥寥地添了枝葉。
那是一幅月下賞梅圖。
融融月色下,挺拔的男子,娉婷的女人相攜踏雪尋梅,遠處兩三個半大的孩子笑著嬉鬧,原來卻是一對少年夫婦。
“十四貝勒,這畫作賀禮可是太過唐突?”
他一怔,她說的是賀禮?尚未開口,她便擺了擺手,換過一支小羊毫,蘸著那胭脂紅,自嘲著笑道,“果然是不夠金貴,我總偷懶,要不能學得米芾的一分也便是好。”
“齊爾雅真……”多爾袞看著她,她這樣鐵石心腸,“他病得很厲害,你知道麼?”
她點一點頭,“春寒料峭,本就是易得病的氣候。”
他的聲音愈來愈冷,“你究竟說了什麼,讓他咳得見了血,還不肯看診不肯服藥!齊爾雅真,你就這樣狠心,非要了他的命才滿意麼?”
他看到她的筆尖落下去,終究微微發了顫,宣紙上暈出一團紅來,她卻不著痕跡地穩住手腕,就勢描成兩朵梅花,抬頭亦朝他微笑,“十四貝勒,十五貝勒不是都已經說給您聽了?”
她是真的聰慧,一早料到多鐸會說與他知,料到他會來小山居,料到他必有此問。
筆架上懸著浸透的大白雲,水珠綿綿地滴下來。
齊爾雅真偏過身去,耳上那銀璫幽幽晃著,像墜下的淚滴,唇角上隱隱瘀了青一塊紫一塊,都是淒涼的顏色。
可惜聰慧的女人往往都這樣命苦。
多爾袞不覺攥緊了拳,轉首望向窗外,“這假話也虧得那傻小子相信……”
“真假與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相信便夠了,”她似是想到了什麼,忽的笑起來,“連你這做人哥哥的都在背後說‘傻小子’,豈不是要氣煞他!”
他卻笑不出來,只淡淡道,“總歸他是不會知道的……”
齊爾雅真輕輕“嗯”了聲,畫告了罄,便俯下身去提詩。她的字歪歪扭扭,半分也無畫間行雲流水,神來之筆的氣勢,倒像是小孩兒初習紙墨,看著都累。摸蟄半天,終還是寫成了……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房裡還是那股藥氣子,像揮不去的悲哀,總叫人難受。多爾袞不覺皺了皺眉,走到窗前,伸手去掀那遮得密密實實的垂簾。
“哥……”
黑成一團的屋子,這忽如其來的聲音唬得他愣了愣,方才看到多鐸斜倚著牆,漫不經心地撥弄手裡一隻狹長的羽箭,不由沉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