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派人送來的新席子卷著埋了。饅頭山上的八路軍死得最慘,可是沒有棺材,也沒有席子了。人們挖一個大坑,把他們並排放到坑裡,就那麼蓋上黃土埋住了。
埋了人的第二天早上,人們忽然聽到饅頭山上有哭聲,開始人們還以為是狼在嚎,人們說:只怕是狼把死人刨出來了,一些人就往饅頭山上跑,到跟前一看,是三爺跪在小三奶奶墳前哭。人們拉三爺,三爺不肯起。人們不再拉三爺,反而跟著哭起來。聽到山上的人們嗚嗚哭,村裡的人們才想起來,這些天收拾死屍埋親人,大家咋忘哭了?各家人都放聲痛哭。我奶奶也哭得一行鼻涕一行淚:“老天爺呀,你睜睜眼吧。這年月啥時候是個頭啊,你叫中國的刀客禍害人還不夠,你咋又叫日本人來殺人啊。我的大壯小毛啊,你們死得好慘啊。老天爺呀,你咋不叫我替倆娃去死啊。我的好男人啊,我叫你跑,你咋不跑啊,你死了,叫我遭了多大罪啊。”我爺聽出來我奶奶是哭以前被刀客砍死的男人和閨女娃。我爺心裡不得勁,跺著腳說:“不哭了,你不這有男人還有娃?你看看這回有幾家沒死人?就咱家沒死一個人。”
人,死了。村,其實已沒有了。日本人和上官開基的叛匪們懷著刻骨的仇恨,用炸彈炸,用烈火燒,用坦克推,將我們石泉的房子幾乎全部摧毀了。餘家祠堂沒有了,三爺家的高門樓大院沒有了,爺們說事的大堂屋也沒有了。整個村子成了一個巨大的瓦礫場。我家第一次戰鬥中剩下的兩間破房也叫兔孫們燒了,大火把老柿樹向著房子的樹枝也燒了不少,但柿樹還活著,樹上還有不少小青柿。我爺立在劫後的院子裡,卻並不十分難過,我爺跟我奶奶說:“以前他們笑話咱家是破茬爛院,現在可都一樣啦!”
我家三孔窯洞的門和門框也被兔孫們燒沒有了。回來的當天,我奶奶領著大娘在溝沿上割來棗刺,我爺從廢墟里撿出些木頭,綁弄了個籬笆門,別上棗刺晚上堵到門口。夜裡,我奶奶和大娘二孃黑蛋哥白娃哥,還有我父親都擠到中間磚窯的大炕上。我爺和二伯住在沒有門的西窯。幸好,花花還在,花花跟著我奶奶我父親逃到我二姑奶奶家,也安然無恙。有花花夜裡守在院裡。一家人睡覺也不害怕。
我家的雞、鴨,我奶奶、我大娘逃難時,分別帶了一些。奶奶和大娘帶出去的都又帶了回來,二孃帶的卻沒有帶回來,說是在大姑奶奶家被人解開繩子放跑了。
因為在大“掃蕩”前,我家的女人娃們都躥出去了;因為我爺和二伯都是膽小鬼,我家人在這場大劫難中都囫囫圇圇活過來了。我爺跟我奶奶說:“你可真是有福人,你到了我家,我家的光景一直往上坡走,遇到這大劫,別人家不是死就是傷,不死不傷就是女人被壞掉。你看看像咱家,一根汗毛都不少的人家可真是不多。你可真是我的大貴人。”我奶奶罵我爺:“這時候,你還有心說這話,人家說你是大混鬼可真不虧你!”
大九奶奶沒有了,小九奶奶不會入草,我爺也不會。九爺鍘草時候就喊我奶奶去入草。乾草也是從外村借來的。入草就是把草入放到鍘刀下。入一下,鍘一下。這是個技術活,俗話說,寸草鍘三刀,沒料也上膘。入草的時候,人的手要緊緊地掐住草,一點兒一點兒往明晃晃的鍘刀下入放,稍不小心手指頭就會被鍘掉。我奶奶入草時候,九爺讓小九奶奶在一邊看,讓小九奶奶學著。小九奶奶到屋後的主要任務是生娃子做針線活,以前鍘草餵馬餵豬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