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老先生是個很講究風度的人,那失落只是一瞬,他就將其隱藏了起來,轉而向他們介紹這幾棟樓。
“這些小樓一共是四棟,每棟有十二戶人家,最多時,曾住過兩百多人,當初只有對廠裡有貢獻的老工人和技術員能分配到這裡,這些人大多和我一樣,已經退休了,被兒女接了出去。現在住在這裡的只有四戶人家。”
他自嘲道:“之前還有些年輕人管這裡叫‘鬼樓’,大晚上跑到這裡來‘探險’,弄什麼直播。他們以為裡面沒住人,結果我們把他們嚇個半死,他們也把我們嚇個半死。”
本市的論壇上一直有什麼諸如“本市鬧鬼的幾處地方”,或者“只有膽子大的人才敢去的地方”等等這樣的帖子,隨著直播的盛行,總有些特立獨行的年輕人想借由“探險”來吸引眼球。
聽著老先生的自嘲,幾個年輕人忍不住笑了出來,可笑著笑著,再想象那樣的場景,那笑意也漸漸斂在了嘴角邊,湧上心頭的,是一絲心疼和苦澀。
“老先生,既然這裡斷了水短了電,你們怎麼住呢?”
張微跟著老先生在樹下的石凳上坐了下來,江山很喜歡旁邊的鞦韆,選擇了坐在那裡,蕩啊蕩著。
“這廠裡原本就有備用發動機,現在住在這裡的擱以前各個都是技術能手,我們用了備用發動機,院子裡有一口井,原本是為了在夏天涼西瓜的,現在也用上了。”
他笑笑。
“好在他們也沒有做絕,這口井沒給我們封上。”
於是就在這個溫暖的下午,在鋪滿金色銀杏樹葉的院落裡,老先生將這裡的情況向他們娓娓道來。
正如老先生所說,這裡住著的人家大部分都已經搬走了,還有很多年長的老者也都已經逝世了,繼承了他們房產的大多是他們的子女。
當初華強紡織廠剛決定搬遷時,這些廠中的老人大多還活著、住在這裡,高層多少還顧及下他們的想法,沒有急著讓他們搬出去。
但隨著老者一個個離開、逝去,紡織廠原本的老領導們也一個個退了後,廠子裡對這塊地的歸置就急切了起來,不但斷了裡面人的水和電,甚至還不讓他們從大門出入,對外宣稱裡面已經是淨地了。
老領導們在搬遷廠址時曾做過規劃,曾經許諾過不破壞裡面那些有了年頭的大樹,當時預想的做法是將它們移栽,但這些樹在這裡屹立了一個甲子的時間,早已經長成了龐然大物,無論是植物學家還是老工人們都不建議動它們。
再加上現在這裡車水馬龍交通擁擠,移植的成本也成了一個很大的問題,這件事就這麼被擱置了。
開發的計劃過了一輪又一輪,想要和紡織廠合作開發這座老廠房的開發商也換了一批又一批,所有人都在催促著趕快啟動工程,大部分人並不覺得這些並不名貴的樹種有什麼保留的價值,無論是開發商還是新的領導都不想在這些樹上掏一分錢,他們希望直接將它們砍掉,或者把這個問題敷衍過去。
一年又一年,就連那些曾經堅持過的人都快忘了他們堅持的是什麼了,無數人在這種拉扯中選擇了妥協。
老人一個又一個的離世,讓這裡變成了無人問津的房產,而繼承者們只希望趕快將這裡夷為平地建成住宅樓。
內外的壓力逼迫著他們放棄掉這些樹,這些廠房,這些過去的、不合時宜的記憶。
但這位倔強的老先生,還有那些曾經共同建起這廠子的其他三戶人家,仍固執地留在這裡,堅持著要一個說法。
“以前想要開發這塊地的開發商也來實地調查過,但他們從來都看不見這些樹,哪怕這些樹如此高大的立在那裡,也明明白白地為他們指引了道路、遮蔽了酷暑。”
老先生看著幾個小輩的目光帶著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