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這時,塔吊下面出現了司機阿倫的身影,阿倫在驚慌不安地叫喊著什麼。
吳亞洲這才從恍惚中驟然驚醒,戛然中止了百感交集的回憶。哥哥的笑臉突然間不見了,像被高空中的風吹走了。塔吊真高,空中的風真大,吹亂了他前額的長髮,撩打著他敞開的西裝,使他變得像只正撲打著翅膀的鷹。是的,他就是鷹,一隻不死的雄鷹。鷹有時會飛得比雞低,但雞永遠不會成為逆風飛翔的鷹。
那麼,還等待什麼?振翅飛翔吧!面對這廣闊的藍天,藍天下這片由他一手創造出來的龐大鋼鐵世界。看嘛,東方天際的那輪太陽又一次躍出了地平線,佔地七千多畝的亞洲鋼鐵聯合公司廠區已沐浴在新一天嶄新的陽光中了。地球還在照常轉動,太陽還在照樣升起嘛!吳亞洲微笑著,向藍天下他心愛的鋼鐵兒子們用力揮揮手,又向塔吊下的阿倫揮了揮手,而後近乎從容地縱身跳下了塔吊……
阿倫嗣後回憶起來,痛苦不堪又語無倫次:“……天都大亮了,老闆還沒回來,我沒想到他會自殺,怕他碰上討債的債主,就到鋼廠找。咋也找不到。我無意中往上一看,老闆站在老高的塔吊上。我嚇壞了,就喊就叫,讓老闆快下來回家。老闆聽見了,還向我招手哩。招完手就跳下來了,我想救都來不及。我真希望我能是一隻鳥,一隻大鳥,老闆落在我背上就死不了!可我不是鳥啊……”
吳亞洲從高高的塔吊上跳下來後,阿倫和最早聞訊趕來的人們在他西裝的口袋裡發現了那封寫給趙安邦的長信,信的最後仍是在為這七百萬噸鋼呼籲——
……在我出生的那個苦難年代,我飢餓的母親用她的血養育了我這個還算有出息的兒子。今天,作為這七百萬噸鋼鐵的始作俑者,我也希望能用一腔熱血救活這些鋼鐵兒子!趙省長,請您一定不要誤會了我的意思,我深思熟慮後選擇這麼做,並不是抱怨文山政府和新區管委會。當一艘航船偏航觸礁時,從船長、水手到乘客,大家都是遇難者,互相抱怨於事無補,也毫無意義。況且這場災難出現後,方正剛、石亞南和文山有關部門把能做的工作都努力做了。我只是太累了,想早點休息了。當然,我的離世選擇也不是抱怨這個時代。從一九八七年在文山電子工業園認識您之後,這十七年中我們有過許多次接觸交談,甚至長談。您瞭解我的身世,知道我這個差點餓死在襁褓中的孩子心裡對這個時代是充滿了怎樣的感激!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我仍然要說:感謝這個給過我輝煌和機會的時代,感謝您和方正剛、石亞南以及在各個困難時刻幫助過我的領導和朋友們。我更不是悲觀絕望,事實恰恰相反,我對這已造就於世的七百萬噸鋼鐵,對我國乃至全球未來的鋼鐵市場前景依然充滿著鋼水般火熱的希望……
周梅森《我本英雄》
五十一
四月二十二日早上,趙安邦在共和道八號自家院裡晨練後正沖涼,樓上紅機電話急促響了起來,響了好半天。紅機是保密電話,夫人劉豔一般不接,可見到他在洗漱間裡,便去接了,只片刻工夫就在樓梯口喊,要他快上來。趙安邦以為是裴一弘的電話:今天要向國務院領導電話彙報這七百萬噸鋼的階段查處情況,說好要通氣議一議的,便回了一聲,“哦,你告訴老裴,五分鐘後我打給他吧!”
劉豔“咚咚”從樓上下來了,在洗漱間門口挺不安地說:“安邦,不是裴書記的電話,是文山那個方克思市長打來的,一副哭腔,文山那邊又出大事了!”
趙安邦沒太介意,在蓮蓬頭下衝洗著說,“都這情況了,還能出啥大事?”
劉豔說:“嘿,誰也想不到的事!方正剛說,亞洲鋼鐵聯合公司那個董事長兼總裁吳亞洲一個多小時之前在文山新區自殺了,給你留下了一封萬言遺書!”
趙安邦當時就呆住了,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