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薛寅怔了怔,一時有些哭笑不得:“你不用……”
方亭執拗地搖頭,忽然撇開薛寅搭在頭上的手,端端正正地給薛寅磕了一個頭,而後鄭重道:“恩公救我性命,待我恩重如山,將來若有機會,一定報答。只是我不能……再陪恩公了。”
他有些艱難地說完這句話。他漂泊數年,如今也仍在漂泊,前途未卜孑然一身,被薛寅收養的日子可謂他短暫的人生中最安逸最平和的一段時光,但是始終不能長久,他始終……不是南人,即使他想留,以他身份之敏感,也是留不住的。
他要回去月國,然後好好學東西,很快長大。只要長大了,就沒人能欺負他了,好在現在也不需要挨餓受凍,寧先生雖然對他不好,但應該也不會要他性命……方亭呆呆地看著薛寅,腦子裡亂糟糟的,一個一個念頭轉過來又轉過去,他忽然低低驚呼了一聲……
薛寅把重了一些的小孩抱起來,問:“來接你的人在哪兒?”不管小孩是怎麼來的,厲明知不知情,但小孩一個人恐怕是沒辦法從月國摸到這兒的,尤其現在宣京城防嚴密。
方亭下意識道:“前面的客棧……”他和寧先生約好在客棧碰頭。
薛寅於是抱著他往客棧走,一面走一面道:“你自己一切小心。”
方亭默默點頭。
客棧很快到了,薛寅把他放下,低聲道:“去吧。”
方亭回頭看他一眼,跑開兩步,又回頭看他一眼,終於跑遠了。他埋頭直跑,連前面有人都沒注意,忽地撞上一人,他捂著頭抬眼看,卻發現寧先生低頭審視他,登時嚇得打個寒顫,沉默地垂下頭去。兩人上了客棧客房,寧先生閉目養神,沒有搭理方亭,方亭沉默許久,從懷裡掏出三樣東西。
一把陶笛,一本醫書,一把匕首。
他把三樣東西並排放在一起,看了很久,最後把陶笛和醫書收起來,匕首握在掌心,以一個充滿防備的姿勢睡著了。
薛寅目送小孩離去的背影,久久沒有說話,疲憊地抬手揉了揉眉心。
小孩其實是關鍵人物,他有無數種方法可以留下小孩,甚至就算他不留,只要告訴柳從之,柳陛下也不會放過這麼好的籌碼吧……但他還是選擇了放手,因為小孩不屬於這裡。
思緒剛轉到此刻,忽聽一人笑道:“人都走了,看什麼看?”
薛寅回頭,只見柳從之斜倚在客棧門外,含笑看著他。這個人是什麼時候……他稍微睜大眼,“陛下……”陛下兩字出口,突然醒悟到柳從之已經換了便服,恐怕不願讓人認出,故而又改口道:“你都看到了?”
柳從之面上笑意更深,道:“那就是你收養的孩子?”
薛寅默默點頭。
柳從之行至他身側,含笑一瞥客棧門內,而後輕輕一拍薛寅的肩,“我們走吧。”
兩人並肩往前走,薛寅有些詫異:“你為什麼不……”
“扣下他?”柳從之挑眉,“何必如此?”
他含笑道:“這孩子在南國生活多年,又敬重於你。如果這樣的人成為了將來月國的王,有何不好?”
兩人走上一座石橋,柳從之於橋上駐足,低頭看橋下小河流水。河畔栽有柳樹,嫩綠的新柳隨風飄蕩,幾個孩童在河岸邊打鬧,笑笑鬧鬧好不熱鬧。吹面不寒楊柳風,早春的宣京一派和煦安寧之景,較之冬日凜冽,著實有永珍更新之感。
柳從之微笑,眼神很柔和:“我只願有朝一日,無需戰事便能保我疆土,護我百姓。”他輕輕嘆一口氣,“我為一己之私,將天下捲入戰火,終得今日安寧,只願這一次能長久太平。”
薛寅安靜地聽著,柳從之的聲音很柔和,整個人溫和得如同他面上假面一般的笑容,一身白衣,身姿挺拔,乍眼看去彷彿十餘年前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