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寒風掠過,慘淡的月色傾瀉而下,這一片竹林不堪重負折下腰,摩挲著無星的夜空,沙沙作響。
掩藏其後的一小村落沉寂在這片夜色裡。
村後樹林的一棵老榕樹下,有一藍衣女子,正背靠著樹幹,沉沉入睡。
夜風習習,大抵是髮絲拂面有些癢,她秀眉微蹙,眼皮下轉動著,有了轉醒的徵兆。
再細看,她額頭上竟冒出一層細密的薄汗。
幾不可聞的腳步聲走近榕樹。
女子猛然睜開眼,彷如劫後餘生般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連眼眶中都沁出瑩瑩的淚珠來。
但她抬頭,一個素紙燈籠幾乎要戳到她臉上,一道聲音居高臨下,“任姑娘,你可還好?”
分明是關切的話,卻帶給人毒蛇攀附遊弋的黏膩冷感。
任晚驚恐地對上對方黑曜石一般的剔透瞳仁,忍不住渾身發著戰慄。
燈影不斷恍惚,一遍遍描繪出少年的輪廓,他側身站立樹下,身姿挺拔但只著一身單薄的粗布麻衣。
其後背脊線格外清晰,腰間簡單一根衣帶勒出窄腰,渾身透露著和這村子格格不入的矜貴氣。
在這春寒料峭的時節,他給人的感覺像一片破冰的薄刃。
他膚色蒼白,眉眼卻如漆墨一般,眼睫纖長而尾部微翹,給人溫順之感。
他偏生得一張天神垂憐愛的皮相,從鼻樑到薄唇,沒有一處不讓人眼光流連,妖冶如罌粟般惑人。
這張臉任晚死都不會忘。
“任姑娘?”他再度開口,並將手伸向她,“夜深了,村中人正尋你呢。”
“不……不用。”任晚儘量鎮靜地拒絕了他的幫助,以手撐地,勉強地站起身。
她不去看眼前人的臉,用沙啞的嗓音道:“那個,勞煩你送我回村子了,多謝。”
他像是不在意的頷首,琉璃般的眼睛定定看向她,“自然。”
隨後,這穠麗少年走在前面提著燈籠為任晚引路。
兩人緩步往回走,四周是參天蔽日的巨木,偶有鳥雀驚飛之聲。
若說任晚方才腦子裡還有些模糊,現在就是徹底想起來了。這個地方,分明就是她三百年前,初為內門弟子時,接下的一個宗門任務。
這個外出任務不見得有多危險,只是離淬靈仙府遠些罷了。
於是,他們這一行人,御劍半月餘,抵達這個小山村,來檢查鎮壓魘魔的封印是否完好。
那魘魔已被鎮壓了千餘年,早已被削弱得不剩什麼修為,成不了氣候,且這封印每隔百年便被加固一次。
幾人在檢查過後也的確沒發現什麼異樣。
在這貧瘠之地,村民們淳樸而真誠,熱情相邀下,他們都一致選擇留下來歇幾日。
這是個極小的村子,名喚金平,因為周圍常年潮溼,四處密林環繞,只有不到百口人。
初來乍到,任晚一行人繞了半個時辰的路才終於尋到這個小村子的所在。
這個村子最奇特之處在一種蝴蝶。
村民們會釀出一種紫色的酒,名喚蝴蝶釀,眾人飲酒之時,蝴蝶就會被酒香吸引過來與人共飲。
起初,他們看見那金色的精靈翩躚而至的時候,驚覺世間竟有如此驚心動魄的美景。
後來又親眼看見這靈蝶紅了眼,一隻只爭先恐後鑽入人軀體的場景,他們對這種靈蝶就只剩下了恐懼。
“任姑娘,你很怕我?”少年本是靜默走在前方,此刻卻忽然開口,聲音清冽如山澗泉水。
密林死寂一片,任晚甚至能聽見自己如擂鼓的心跳。
這下,她才驚覺此刻自己已經和前面的他隔了很遠,連燈籠光都照不到她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