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萬帝順從而縱容的跟著他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擠來擠去,張闊只夠得上一溜小跑,一邊跑一邊氣喘吁吁的呼道:“哎呀小……小公子,奴才實在是走不動了……公子您慢點兒,奴才還想留著條老命伺候您吶……”
明德看他一眼,竟然笑嘻嘻的回了一句嘴:“我不要你伺候,你笨。”
就彷彿一道閃電從腦子裡劈下來,句話的思路之清楚、口齒之清晰,竟然一點不像一個痴傻已久的病人。張闊愕然半晌,陪著笑問:“公子您說,奴才……奴才怎麼個笨法了?”
明德又咬著指尖想了一會兒,含含混混的說:“我要打你三十廷杖……嗯嗯……三十廷杖……”
乾萬帝幾乎當場就要撲過去抓著他拼命的搖晃:你還記得些是不是?你還記得三十廷杖,還記得城郊行宮,還記得以前的細碎的點點滴滴,是不是?那你還記得以前的我麼?你還記得我就是那個你曾經恨過的李驥麼?
有時候他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想要明德恢復神智。他安然的陪伴著一個渾渾噩噩的明德度過人生剩下的光陰,卻也執著的想知道,明德依賴和信任的是個能給他吃帶他玩的他,還是那個以前曾經傷害過、痛恨過,如今可以獲得諒解了的他。
他很想把明德搖晃清醒然後好好的問出一個答案,卻也在害怕著,生怕個答案會成為一把刀,把他們之間最後的溫情都絞纏得支離破碎,再無往復。
乾萬帝的手拉著明德,大概是用力過大了,明德回過頭,在花燈和人流中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乾萬帝強迫自己笑起來,摸摸他:“……沒什麼,你記得些,很好。”
明德便又開心的回過頭去,在小吃店鋪裡徑自找了張桌椅坐下了,活潑潑的等著小二上來奉茶。那一桌剛有客人離開,還不是很乾淨的桌面,張闊剛要掏出絹子來擦,乾萬帝就滿不在乎的坐了下去,把明德的手隔著桌子緊緊拉住,好像就怕他亂跑跑沒了一般。
卓玉走在夜市的大街上,看著周遭川流不息的行人和各色叫賣的新鮮吃食,卻提不起半點興致來。
要是以往按他的脾氣,就算臉上不會表現出來,內心也會十分輕快愉悅的;但是如今個情景,卻教人彷彿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都使不出來,倒是活活的憋在了自己心裡慪得要吐血。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為身後一個如影隨形的巨大陰影。
路九辰。
他走到哪裡,路九辰就跟到哪裡;他舊傷復發,路九辰平靜的端著藥坐在一邊;他想回西宛,路九辰溜著馬擋在前邊;他逛青樓妓院,路九辰見怪不怪的步步緊跟;他歇斯底里,路九辰萬分冷靜的當沒聽見。
卓玉當年還在師門中的時候,三個弟子中數他最孤僻。後來出師下山也是一個人獨來獨往,雖然身邊有心腹有屬下,但是親密到甩都甩不脫的人一個都沒有。他沒有朋友,沒有家人,沒有妻子兒女,甚至連個一起喝酒的人都未必找得到。
他也都習慣了,幹什麼事都很自由,除了權力地位之外一切都無牽無掛。誰知道有一天他拋下了權力和武功真正可以雲遊出外的時候,卻發現身邊有個人步步緊跟著,時不時的就會用一個平淡不起波瀾的聲音提醒他:
“該喝藥了。”
“要療傷了。”
“別吃那個。”
“少喝點酒。”
“不準回西宛。”
“晚上早點睡覺……”
卓玉抓狂過,也抗爭過,但是他如今身無半點武功,輕輕鬆鬆就被路九辰順利拿下了;他也曾經試圖過用刻薄尖酸的話來氣走個無償的保姆,但是路九辰是什麼人?他已經修煉到了七情六慾波瀾不驚的境地,別說一兩句刻薄話了,就算拿刀子一刀一刀捅他說不定他都一點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