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間,小斜眼兒突然呢喃:“媽媽,可不可以吃橘子?只吃半個。”
她總記得葉月賓什麼也不許她多吃。過了一會兒,她便聞到橘子剝開時那特有的帶著澀味的果香,有冰冰甜甜的橘子瓣遞到嘴邊來,她吃了一瓣又一瓣。
這樣折騰,第二天體溫竟退回到三十七度半。雷再暉出門前拿粥來給鐘有初,她捧著昨天晚上剝下來的橘子皮在鼻下輕輕地嗅,突然無限惆悵與渴望地說了一句:“我想回家。”
是啊,她是有家的。家裡還有父親和小姨等她回去。而他的家,不過是世界各地的賓館。他不能把她強留在這個冰冷的,毫無生氣,毫無溫情的房間裡。
但是即使她在生病,在思鄉,他想將她留下來,久一點,再久一點的念頭一直沒有變過。
“休息一會兒,等我回來再說。”
他的琉璃
雷志恆在郊外租了一間倉庫,改造成琉璃工作室,儲存所有藏品。雷再暉小時候來過這裡,但沒有料到變化巨大。所有窗戶均被封死,雷志恆甚至不允許一絲陽光窺探他的寶貝。
按下開關,藏在各處的射燈一起亮起,映著滿架的琉璃,一枚枚,一排排,一列列,斑駁的色彩在封閉的空間內流淌著。
目錄冊中除了雷暖容指定要的鎮紙之外,還有一副更珍貴的琉璃畫,與原作同樣大小的《鳶尾花》。
那琉璃板僅有十分之一寸厚,平整如鏡,所有的顏色細膩凝重,沉沉地朝雷再暉眼內簇來。他見過梵高的原畫掛在紐約某一處的辦公室內,便知道這一副琉璃板無論圖案,顏色都極難得,其價值可算是其餘藏品之和。
鴛鴦眼並沒有多猶豫,手一鬆,琉璃板跌落,摔成一地齏粉,再也看不出原來的風貌,只是玻璃渣。
人生得有多麼的蒼白,才會這麼多的色彩都填不滿。雷志恆自第一次看到琉璃那令人迷亂的顏色,便生出了許多譫妄,趕都趕不走。
可雷再暉卻一點興趣也無。他即刻開始安排將所有琉璃分批送走,然後結束租約。
他心裡放不下的是,鐘有初一個人呆在賓館裡,有沒有吃藥,有沒有喝水,有沒有吃飯。
等辦完事,風塵僕僕地回去,鐘有初雖然吃了藥,喝了水,但臉色又有些燙紅。
更重要的是,她又苦兮兮說了一次:“我要回家。”留在此地,不是了局。
雷再暉只是看著她,將從倉庫中取出的琉璃鎮紙放在桌面上,隨意地朝她滾過去。鐘有初接住,將臉頰貼在上面,那涼意直沁到血肉裡面。
“喜歡?”
鐘有初早已過了見到美好東西非要佔有的年紀,於是搖頭:“我家的陽臺上,可以看見很美很美的晚霞,比它美得多。”
還是要走。
“你現在最好不要顛簸。”
“上午永貞打電話來,她七點交班之後會來接我。”不知道是什麼那樣好笑,她吃吃地笑了起來,“和她的芳鄰一起。”
她想起利永貞和封雅頌這一對冤家,便禁不住地要笑。可是再一看雷再暉的臉色,就笑不出來了,有些訕訕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其實我已經不燒了,真的。”
“這樣不準。”他俯身靠向鐘有初,託著她的頭髮,額頭貼上來,“要這樣。”
他額頭溫熱,雙眼微闔,鐘有初可以清清楚楚看見他的睫毛一根根在眼窩裡投下的黑影,溫柔得令人心醉。她想起在葬禮上替他剪下衣角的那一刻,他也是這樣貼著她的額頭,想要汲取一些力量;她又覺得無臉人其實很寂寞,孤零零活在夢境裡,只有等她做夢的時候,才能嚇她一跳,然後又回到那無窮無盡的等待與寂寞中。
一瞬間,鐘有初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勇氣,想湊上去親親無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