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規矩最嚴的時候,兒子做了大掌燈,老子見了面也要跪拜。
我不敢受爹的禮,連忙躲開了,他們拜了拜,先後慢慢站起身。彌勒不多說話,帶著那個粗壯低矮的漢子從我身邊進了屋。我第一次見這個漢子,但是他的眉宇之間,隱隱約約有老鬼的幾分影子。
兩個人走到老鬼的床榻前,低矮漢子當時就跪下了,不用多看,這絕對是條硬漢子,一頭磕在地上,堅硬的方磚頓時碎了一塊,他抬起頭,眼睛裡還是眼淚,忍著不讓滴落,嘴唇來回開合了幾次,才吶吶道:〃爹!兒子來看你了!〃
這是龐狗子,傳說中早已經被旁門圍殺了的龐狗子。
彌勒也跟著跪在床前,床上的老鬼沒有動靜,也沒有反應,他如同熟睡了,但就在他如同熟睡般的昏沉中,他這輩子最牽掛的人,已經到了眼前。
我說不上該替老鬼高興,還是替他難過,他過去一直在唸叨狗子狗子,為此傷感,然而當龐狗子真正來到面前的時候,他卻看不到了。
〃爹!〃龐狗子可能不太會說話,也知道老鬼聽不到,喊了一句,再也說不下去,跪在地上默默的流淚。
老鬼,這個可憐,又倔強的老頭兒,我的視線頓時被淚水模糊,什麼都看不見。我轉頭看看醜臉人,他還站在風雪中。老鬼祖孫三代第一次一起相見,也觸動了我心底那塊幾乎留了半輩子的隱痛。我一步一步走過去,一直走到醜臉人面前。
我的嘴唇在顫抖,嗓子彷彿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我用了很大的力氣,才顫巍巍的喊道:〃爹〃
那聲音很小,脫口而出的同時就被風雪捲走了,但是醜臉人站的筆直的身軀隨著這道微弱的聲音觸電般的一晃,兩行眼淚順著被燒的斑駁扭曲的臉龐流淌下來。
看到爹的眼淚,那一刻,我好像變成了一個孩子,迷失了很久,剛剛找到家的孩子。我站起身,撲在爹的懷裡,失聲痛哭。那麼多年,爹承受了很多,忍耐了很多,時間讓他慢慢變成了一塊石頭,他不善言辭,不善表達,卻把我抱的很緊,彷彿一鬆手,我就會從他眼前消失。
〃孩子我的孩子〃爹的聲音幾乎聽不清楚,反反覆覆就這一句話,父子分離二十年,相認的時候,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一切,彷彿都不重要。我哭著,卻覺得說不出的幸福,沒有什麼地方比父親的懷抱更溫暖,更安穩。
這一個飄著風雪的夜晚,好像是河鳧子七門的一曲悲歌,悲歡離合,生死相依。三代人的血,三代人的淚,全部在這一夜爆發出來。我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淚,那眼淚是止不住的。
後半夜,賽華佗起來給老鬼守夜盯傷,我們到了旁邊的屋子。男人,就是那樣,可以傷心,可以落淚,但淚一流過,腰身又要挺直。彌勒喊來的人是爹,龐狗子,那個白白淨淨像是讀書人一樣的中年人,叫唐百川。這同樣是埋的很深的一顆棋子,外人都以為唐家絕了後,甚至因此差點被分離出七門,唐百川也是詐死,一直忍了很多年。
一個人,想要真正隱藏,那就得付出很多,甚至瞞過自己的妻女親人,只有那樣,才可以徹底的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中。
〃現在,能喊來的人都已經喊來了。〃彌勒道:〃你想要怎麼做,就說。〃
〃沒有別的,血債血償,七門和旁門的仇,幾輩子人都想了結,但是不可能。〃我抬眼看看爹,道:〃爹,你的意思呢?〃
〃你是大掌燈,什麼事情,你說了,我們就去做。〃爹悶著頭,不願多說,但語氣卻那麼堅定。
〃這裡沒有長幼,祖規不吃香了,但七門人,都是大掌燈的門人!〃龐狗子跟爹一樣沉悶,可能是相同的境遇磨礪出了相同的性格,話不多,每一句都擲地有聲。
〃殺吧!〃唐百川慢慢道:〃我們七門,要挺起腰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