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來嚼蠟成滋味,闌入楞嚴十種仙。
無端過去生中事,兜上朦朧業眼來。
燈下髑髏誰一劍。尊前屍家夢三槐。
金衰噴血和天鬥,雲竹聞歌匝地哀。
徐甲優容心懺悔,願身成骨骨成灰。
死生流轉不相值,天地翻時忽一逢。
且喜無情成解脫,欲追前事已冥濛。
桐花院落烏頭白,芳草汀洲雁淚紅。
再世金環彈指過,結空為色又俄空。
柳花夙有何冤業?萍末相遭乃爾奇!
直到化泥方是聚,只今墮水尚成離。
焉能忍此而終古,亦與之為無町畦。
我佛天親魔眷屬,一時撒手幼僧祗。
梁啟超讀著、讀著、讀著,他驚呆了。天啊!這是多麼好的詩!沉鬱哀豔,字字都是學道有得之作!按說〃詩無達詁〃,解詩並無清楚的定說,但是,這四首詩讀起來,你立刻就有一股蒼茫的感覺,在這種感覺中去追尋一點文字的痕跡,還是可以〃達詁〃一下的。於是,梁啟超披身坐起來,開始仔細推敲詩稿。
〃譚復生這詩,所受佛學影響之深。一開始就看出來了。〃梁啟超自言自語,〃佛門把蓮花看做最清淨出凡的花,淨土宗的佛教徒甚至強調死後託生蓮華,花開見佛。佛門有'蓮華國',這是西方極樂世界的境界。在這種境界中,修四種禪定所生的天……'四禪天',從初禪天的鼻舌以外眼耳身意四識,直到四禪天的六識之中只剩意識,十八天中境界愈來愈高,高到可以空中一笑,笑聲洋溢。想到弘揚佛法,天雨生色之時,一陣黑風吹來,天空也就慘霧愁雲。《老子》說:'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只要我不考慮到我自己的生命,我就一〃切超脫起來,這種超脫,就是佛門中的身無定相,在身無定相下,《莊子》所說的'小言詹詹'也就聊以遣悲懷、破邪道了。正由於自身已無,再回過頭來務實一下,所以雖然無慾心而行事,一如《楞嚴經》所描寫的味同嚼蠟,其實也是不無滋味的,大可跟著《楞嚴經》所列的'十種仙'一塊兒上天下地一番呢!〃
〃十種仙〃是什麼?梁啟超記不清了,他下了床,在書架上取下《楞嚴經》,查了一下。原來是:
地行仙、飛行仙、遊行仙、空行仙、天行仙、
通行仙、道行仙、照行仙、精行仙、絕行仙。
〃好,現在再研究第二首。〃梁啟超自言自語,〃佛門說三世轉生;是謂三生。《集異門論》說三世是過去世、未來世、現在世。白居易詩有'世說三生如不謬,共疑巢許是前身'。譚復生寫'無端過去生中事,兜上朦朧業眼來',自然是指前生之事,無始無終的,忽然顯現此生。佛門所說的生死輪迴,是由'業'決定。'業'包括行動上的'業',就是'身業';語言上的'業',就是'口業'、'語業';思想上的'業',就是'意業'。業有善有惡。由'業'生出的是'業力',是指善惡報應的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這種力量來自'業因',達成'業果'、'業報'。'業因'是前世給今生的報應。由於前世有'業因',所以前世的無始無終的許多事,在朦朧之間,盡入眼底。西太后和小人們,逆天行事,歌舞昇平,只是想盤據高位,位三公而對三槐,滿朝行屍走肉,一如《莊子》所指的'髑髏',禰衡所指的'坐者為冢、臥者為屍',總該把他們清除。賈島的詩說:'撞鐘飲酒行射天,金虎蹙裘噴血斑。'在小人在位、違反天意的時局裡,我跟他們,展開一場苦戰,悲歌慷慨,動地而來,但這又算什麼?生在鼎食之家,我的一切都得自吾土吾民,我不是我,我只是一具枯骨,今天在尚有血肉生命時候,我要仟悔、我要發願犧牲自己:願我的肉體化為枯骨、枯骨化為灰燼,為吾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