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定的時間,輪流送餐過來,儘管大部份的時候這裡沒人感到飢餓。
──像你們這樣的滯留者,再多來幾個,河床早就要爆滿了;阿姜這句話聽不出是揶揄還是嘲諷,總之,她是用這個理由把我從橋邊帶走,暫時安置在村落中:時候到了,誰該去橋邊等著,誰又該留在這兒,我們自然會通知你們。這是她給我還有其他人的承諾。
即便她所言屬實,而某人又當真夠聽我的話,這段時間內,我最少也會在白石搭成的橋面上,看他走過去十次 (一千除上一百等於十,這是最樂觀的演算法);
情況再糟一點,也許每隔上十來天,甚至是每一天…如果我們這群人,不被允許在河邊鎮日盼首,戰戰競競,阿姜或阿庸也不厭其煩作來回通報的動作,那麼,除了強迫自己在特定的時段外,安於村落裡的生活,好像也沒有別的法子。
習慣被高科技產物包圍的人,待在這裡,自然會覺得百般聊賴,但若你曾帶著手機,進到不可能有半格收訊的洪荒地帶,那裡的人們,彼此溝通靠的是一種心的聲音,而你真的親眼見識過他們交談──
那麼這個村子,對你來說就十分容易適應了,它們的建築全用最簡單天然的素材搭成,比方說竹草和石木,生活在此的人,體現的也是人性最原始的型態,餓了就吃,累了就睡,撇開這些基本的需求,幾乎沒有多餘的行動。
對我而言,待在此地最輕鬆的一點,也許就是不用跟任何人打交道,這裡沒有人喜歡跟別人交談,雖然房棟和房棟之間,沒有特別的區隔,你可以任意晃盪到任一片屋簷下,坐一整天,不會有誰來把你趕走;
因為人們都忙著活在自己的世界,有的人對著牆壁上的影子,喃喃自語,有的人不停啃自己的手指甲──儘管他不會有痛感,更有的人,不管你何時看到他,臉上的淚水永遠乾不掉。
我並非有意要觀察這些人,只是當你沒有一片殘簡,一串密碼,或者一個不知名的圖騰,可以讓你專注心神,突然空下來的思緒,就會被很多從未留意過的瑣事填滿,包括人們的表情:我之所以用忙碌來形容他們,是因為這些人表面看上去無所事事,但好像光要撐住自己的愁眉苦臉,就足夠讓他們筋疲力竭。
我還在思考造成這些人疲憊的程度,背後所隱藏的差異性,有一團人影,慢慢的朝我接近,拖了我對面的椅子坐下,用手撐住下巴,而我還沒有察覺他 / 她的存在,直到他 / 她開口講話:”你真是我見過表情最空洞的人。”
除了自言自語和啜泣聲,這是我來到此地聽到的第一句話,是對著我講的,而且還很沒禮貌,我抬起頭,看看眼前不請自來的人是誰──
那是一張我不認得的臉,乍看之下竟分不出年紀,如果剛才他沒開口講話,我甚至有點難辨認他的性別;姑且當是個女人吧,我坐在一張老舊的圓木桌旁,她在我正對面,徑自端了茶杯在喝,吞嚥時沒有喉結。
我不是很想搭理她,對別人的事漠不關心,不該是這裡遵行的法則嗎?哪有人像她這樣,帶著一杯茶跟偏見跑過來,坐在面前擅自評斷你;她見我把目光移開,剛好坐落在斜對面的竹籬旁一個老者身上,這個不經意的舉動,又被她抓到話題:”他在這裡已經待了九百八十七天,快退休了,我還以為只有他那樣的人,出現你現在這種表情,才是正常的。”
這句話引得我不得不多加留意,看仔細那個老人的臉:其實讓人第一眼判別他年齡的,只有那頭銀白色的髮絲,他臉上皺紋不多,加上沒有什麼神情變化,以致看上去肅氣橫生,瘦弱的身板直直佇著,幾乎像竹籬的一部份。
我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在這裡,莫說有鏡子或其它類似的反光物了,人們想看到自己,只能透過他人的眼睛,我不禁問,”他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