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馳笑了一下,大概不想把氣氛弄得太沉重:「你呢,下午幹什麼了?」
「在蔣亞家選歌。」
「選歌?」
「我們樂隊打算出張專輯,安芸之前編了幾首曲子,我們先挑著。」
「她編曲,那誰寫詞?」
「我和蔣亞。」
「來得及嗎?」
「什麼?」
「你要去日本了。」
「不去了。」
「……」
「你不能反對,」唐蘅半開玩笑地說,「誰都能反對,你不能。」
「是因為我?」
「是。」他覺得沒必要撒謊。
「我可以等你回來,」李月馳說,「真的。」
「我當時報名去交換是為了躲你。」唐蘅理直氣壯道。
李月馳便不說話了,唐蘅只聽見他很輕很輕的嘆息。然後他俯身向前,把下巴支在唐蘅的肩膀上,雙臂攏住唐蘅的手和腰,如一張網籠上來。他的身體沉甸甸的,呼吸也沉甸甸的,那股沐浴露的味道更清晰了。這時一輛計程車駛過,橙色車燈遠遠掠過他們,和著那一束細長的雨絲,拉長他們的影子。其實只有一團影子,因為他們交疊在一起,像兩塊不分彼此的石頭。
李月馳把臉埋在唐蘅肩上,低聲說:「我給你寫一句歌詞,行嗎?」
「嗯?」唐蘅有點驚訝。
李月馳說:「我想想。」
他在思考的時候,就這樣一動不動地撲在唐蘅身上,就像全世界只剩他們兩個人了。細雨中的東湖是一片海,遠方是海,身後是海,天上也是海,他們腳下是唯一的陸地。
「你是,湖水,」他停頓了足足半分鐘,篤定道,「卷進我肺裡。」
唐蘅問:「為什麼是肺?」
他笑了笑說:「因為肺是很重要的器官。」
你是湖水卷進我肺裡?不待唐蘅多想,他收了傘丟在一邊,雙手捧起唐蘅的臉頰,慢慢親吻起來。從額角,到眉尾,到眼睫,到鼻樑,他乾燥的嘴唇劃過唐蘅的面板,帶來一些纏綿的癢意,像某種小動物輕輕蹭過去。唐蘅感覺自己小幅度地顫抖起來。最後他的嘴唇碰了碰唐蘅的嘴唇,四下寂靜,天地混沌,他們有足夠多的時間,唐蘅分開雙唇迎接他,胸膛以和他相同的頻率起伏,觸感在唇間爆裂開。唐蘅模糊地想,好像真的有湖水卷進了自己的肺裡,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不想停下來。楚天在上,他們就把彼此交給彼此吧。
第43章 趙雪蘭
唐蘅覺得自己做了很多場夢,夢裡又回到武漢,都是熟悉的地方,珞瑜路,寶通寺,東湖……出國前兩年,幾乎每天晚上他都會夢見武漢,所以早就習以為常。
然而這次不一樣,這次的夢裡他已經27歲,穿西裝打領帶,像是去漢大開會的學者。他走進校園裡,看見春天時梨花和櫻花都開了,粉白一片,到處是騎著腳踏車的學生。他在人群中找了很久,找不到李月馳。
他覺得李月馳還在學校,但是無論如何都找不到。
他在社會學院攔住背著貝斯的安芸,問她:「李月馳呢?你們這學期不是一起上課麼?」安芸眨眨眼,表情困惑。他在圖書館遇見田小沁,問她:「李月馳呢?你們不是一起做專案麼?」田小沁抿著嘴笑了笑,不說話。最後他在東門撞見一頭紅毛的蔣亞,他問他有沒有看見李月馳,風清日朗,蔣亞微笑著說:「李月馳殺人償命,你忘啦?」
唐蘅猛坐起來,低喝一聲:「李月馳!」
視野裡是純粹的黑暗,他發覺自己坐在一張床上,硬邦邦的,不是他教師公寓的床。
剛才是做夢麼?然而此處又是何處?唐蘅的身體哆嗦了一下,他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