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芝沉聲道:「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家主還說了, 相爺是想要一事無成的廢物侄女,還是能擔得起事的優秀繼承人,全在一念之間。相爺若不願配合, 蘇薛兩家便取消婚事,蘇璵成器與否, 霍家一概不理。」
清晰悅耳的音節散在夏日連綿溫熱的暖風,脫去了朝服捨棄了權柄,擁有雷霆手段的蘇籬也只是個長相俊俏的男人。他眉峰微斂, 陷入沉思。
蘇璵是蘇家僅存的血脈,單憑這一點,哪怕她掀翻了天,他都唯有護著的份。唯一的侄女不容有失,而霍曲儀是什麼人?手掌四海財富的厲害女人,她要琢玉,又豈是磨損二字可形容?
蘇薛兩家解除婚約他樂見其成,難就難在不能點這個頭,開這個口。方才蘇璵以刀尖抵著喉嚨的架勢他也瞧見了,執意棒打鴛鴦便是存心將侄女往外推,逼得老死不相往來。
他一言不發,阿芝老老實實站在堂下。插花瓶的鮮花隱有枯萎的預兆。
天空風雲變幻,不知過去多久,黑雲壓城,醞釀良久終是催出一場淅瀝瀝的涼雨,水順著屋簷低落成串,雨打芭蕉,阿芝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彷彿一座沒有感情的木雕。
風起雲湧,雨落成勢,匯作涓涓細流。庭院花圃花枝舒展,昂揚起頭,大有迎難而上之意。
香茶溫熱轉涼換了幾盞,蘇籬眉眼不動,氣勢沉著地恍惚置身金鑾殿參與毫無頭緒的國事。茶蓋輕掀,掀起輕薄如霧的香,他閉了眼:「本相應了。」
意料之內的回答,阿芝悄悄長舒一口氣,她行禮辭別,一隻腳踏出門檻,身後傳來一道疲憊妥協的聲音:「琢玉之事,還請霍家主手下留情。」
阿芝笑了:「家主料到相爺有此一言,她的回覆是:心不狠,難成大事。相爺欲與侄女修好,不妨伺機而行。」
又過了一盞茶的時間,蘇籬看著門外喧囂的風雨:「備轎,本相要入宮面聖。」
……
城郊十里外,砌玉山莊,樊老大夫攜藥童退去。
冒著白氣的藥湯被一勺勺餵到嘴裡,霍曲儀眼神充滿憐愛,放下瓷勺從碟子取了枚蜜餞。少女以手接過,蜜餞的甜抵在舌尖,壓下泛上來的澀。
她眼睛蒙著白紗,敷了藥膏,佐以金針,每日定時喝藥,幾乎成了她這陣子以來最熟稔的事。
鼻尖繞著點點濕潤之意,她嘴裡塞著蜜餞,一旁的腮幫子鼓著,說話難免多了可愛的含渾:「下雨了嗎?」
「要聽聽嗎?」霍曲儀開了半扇窗。
斜風吹著雨絲飄在少女烏黑秀麗的長髮,她伸手摸了摸,唇邊噙了笑:「多謝師姐。」
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薛家女,五官精緻,常常未語先笑,患有眼疾亦不自怨自艾,知書達禮,心性純良,恩師教導的很好,只是眼前這人乖巧的模樣委實令人不知怎樣疼惜。
看著她,一向心腸冷硬的霍曲儀笑得柔和:「近日,怎不聞你說起那上不得檯面的小紈絝?可是渺渺見異思遷,忘了人家?」
滿室跪坐服侍的皆是沉魚落雁的美人,花團錦簇,無一不痴痴凝望那個靜默聽雨的盲女,盼她開恩寵幸。
此番被打趣,許是聽得多了,薛靈渺半倚案幾,文氣稚弱裡流出淡淡風情:「師姐不是不喜我提她麼?」
「是不喜。」霍曲儀鳳眸輕挑,一襲薄紗的女子得了示意羞澀委婉地朝少女靠去,顫抖著握了她的手牢牢貼放在自己起伏的心口。
掌心觸及那分綿軟,少女依舊不動聲色,人間色相,比不過她心裡的一道虛影。
她依舊聽風聽雨,沒料想嫩紅色的茱萸悄然抵著手心盛開,侍女眼裡帶著渴求,這渴求她看不到,薄唇微抿:「師姐何必再來試煉我心?」
她手欲抽回,奈何力道並沒有對方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