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落下去一會兒了,伊甸園在暮色中漸漸模糊,“這裡真是天堂,我可以一個人到湖邊走走嗎?”
“你在這裡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好好放鬆一下吧,一會兒我叫你吃飯。”
泰勒向湖邊走去後,羅輯坐下來,陷入沉重的思緒。
這五年來,他沉浸在幸福的海洋中,特別是孩子的出生,使他忘卻了外部世界的一切,對愛人和孩子的愛融匯在一起,使他的靈魂深深陶醉其中。在這與世隔絕的溫柔之鄉,他越來越深地陷入一種幻覺裡:外部世界也許真的是一種類似於量子態的東西,他不觀察就不存在。
但現在,可憎的外部世界豁然出現在他的伊甸園中,令他感到恐懼和迷茫,在這方面他無法再想下去,就把思緒轉移到泰勒身上。泰勒的最後幾句話在他耳邊迴盪,面壁者真有從怪圈中脫身的可能嗎?如何打破這鐵一般的邏輯枷鎖……羅輯突然猛醒過來,抬頭望去,湖邊暮色蒼茫,泰勒已不見蹤影。
羅輯猛跳起身,向湖邊跑去,他想大聲喊,但又怕驚動了莊顏和孩子,只能拼命快跑,寧靜的暮色中,只能聽到他的腳步踏在草坪上的噗噗聲,但在這個節奏中,突然插進了輕輕的“嗒”的一聲。
那是來自湖邊的一聲槍響。
羅輯深夜才回到家中,孩子已經睡熟,莊顏輕聲問:“泰勒先生走了嗎?”
“是,他走了。”羅輯疲憊地說。
“他好像比你難。”
“是啊,那是因為有容易的路他不走……顏,你最近不看電視嗎?”
“不看,我……”莊顏欲言又止,羅輯知道她的思想:外面的世界一天天嚴峻起來,外部的生活與這裡的差距越來越大,這種差異令她不安,“我們這樣生活,真的是面壁計劃的一部分嗎?”她看著羅輯問,還是那個天真的樣子。
“當然,這有什麼疑問嗎?”
“可如果全人類都不幸福,我們能幸福嗎?”
“親愛的,你的責任就在於,在全人類都不幸福的時候,使自己幸福,還有孩子。你們幸福快樂多一分,面壁計劃成功的希望就增加一點。”
莊顏無言地看著羅輯,現在,她五年前在蒙娜麗莎前設想的表情語言在她和羅輯之間似乎部分實現了,羅輯越來越多地從她的眼睛中讀出心裡的話來,現在他讀到的是:
我怎麼才能相信這個呢?
羅輯深思許久說:“顏,什麼都有結束的那一天,太陽和宇宙都有死的那一天,為什麼獨有人類認為自己應該永生不滅呢?我告訴你,這世界目前正處於偏執中,愚不可及地進行著一場毫無希望的戰鬥。對於三體危機,完全可以換一個思考方式。拋棄一切煩惱,不僅是與危機有關的,還有危機之前的所有煩惱,用剩下的時光盡情享受生活。四百多年,哦,如果放棄末日之戰的話就有近五百年,這時間不短了,用這麼長的時間人類從文藝復興發展到了資訊時代,也可以用同樣長的時間創造從未有過的無憂無慮的愜意生活,五個不用為長遠未來擔憂的田園世紀,唯一的責任就是享受生活,多麼美妙……”
說到這兒羅輯自覺失言。聲稱她和孩子的幸福是計劃的一部分,是莊顏生活的一層保護罩,使她把自己的幸福看做一種責任,這是使她面對嚴酷的外部世界保持心理平衡的唯一方法,可現在他居然說了真話。莊顏那永遠清純的目光是他無法抗拒的,每次她問這問題時他都不敢與她對視,現在,還加上了泰勒的因素,他才不由自主地說了這些。
“那……你這麼說的時候,是面壁者嗎?”莊顏問,
“是,當然是。”羅輯想做出一些補救。
但莊顏的眼睛在說:你好像真是那麼想的呀。
聯合國行星防禦理事會第八十九次面壁計劃聽證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