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愁鬱糾結，惶恐難安，然妻久溺失子之慟，冷若冰霜，傲眉長蹙，四時泫然。虎欲求其愛而不得，將心棄絕，轉宿營妓。一日酒醉癲狂，乘興捉妻，強與之媾。嬛拒之，虎恚憤，搡之於地，欲撻。有婢翠女挺身護之，厲聲喝道：“勿抶王女，賤婢代之。”虎持翠女，鞭笞無數，方解恨離去。主僕相擁，涕流交集，泣下漣漣。

翠女為嬛陪嫁，斜鼻豁唇跛足，狀若嫫母。幼時遇饑饉，母鬻之換糧，因天殘之身，終日無問津者。嬛隨父出城，憫之，乞買為侍婢，攜歸府中，待之甚寬，不以身殘見憎。翠女感主仁恩，事之周至。嬛有女德，先有言不悔，亦恐父憂心，雖承虎詬，唯隱忍而已。

國尉遣張猄刺敵軍機，道中遇伏，負毒矢而歸，僅一息尚存。尉親往探視，猄言雖死無愧有二：“平生不事二主，此其一也；嘗未負公所託，此其二也。”於是解其內褶，出敵塞之圖。尉執猄手，泫然嗚咽，言知爾高義，必予後葬，代奉高堂。猄捉尉襟，情悽言切，告曰：“吾所中之矢，筈為鴇翎，此鳥僅生吳國。楚箭皆為鵰翎，何用地蹼羽？以吾劍術，明箭必不夠傷。詐也！猄死不足惜，然兩軍交戰，恐內禍速危，望主公徹查此事，為報一箭之仇。”言畢嘔血而逝，瞪若銅鈴。

後江湖暴漲，方圓百里莫不被毒。虎食不安寢，欲攜妻遠遁，困於軍務羈縻，無從走避。甄府水勢為甚，漂一篾篋至。嬛見而呼曰：“吾兒歸矣！”掇於內室，觸目驚嚎，左右視之皆怖。虎自省之，乃半爿嬰骸，有身無尾，腑臟流溢，形同腰斬。悟為河童產子，送歸其半也。

妻恫嚇致痴，不復為美，蓬頭垢面，溲溺不能禁，逢人則抱，索其子。嬛抱虎，誶其謀害幼子，噬左臂而不得脫。虎厭而搠之，頭觸梁，立撲，歿。

翠女窺主僨，夜潛尉府，稟猄之死為虎賈異士所為，今又弒殺公女，其罪可誅。尉怒而索虎。翠女止之，言虎手握重兵，倘有叛亂，生靈塗炭，不若佯予官爵，誑至府中設兵擒伏。虎貪慕權柄，必往。

虎思唯叛得活，邀六七心腹，歃血為盟，約以起事。突有急令奔告：國尉遇刺，速至府上議事，囑有兵權交割。虎大喜過望，道天助我也，不復謀反，輕裝簡從，速至國府，堂內為甲兵所擒。

國尉唾虎面而誶：“豎子償命！吾兒姿容絕世，賢淑有貞，屈嫁下士。爾以猜忌見憎，視同糞土，棄若蔽履，先恫嚇致痴，後殘迫致死——實可惡也！非千刀萬剮難以洩恨。”虎道：“丈人試靜聽，賤人請具陳。”遂以前情告之，極飾己非，俱誣為河童所害。國尉盛怒，誚之：“詭誕譸張，構陷神明，一派讕言！爾與猄偽善，陰買兇殺人。猄死不瞑目，恨非死得其所，臨行囑吾徹查此事。事敗至此，復有何言？”虎抵讕，置辭驕謾：“虎非罪，實妖孽所為。汝以婦人之故見誅功臣，恐三軍眾憤難平。”尉對曰：“河童之事，老夫亦有耳聞，煩與大神相質。”

士卒執虎之江畔，焚燭燃香，邀神出以對質。頃刻雷霆大作，駭浪滔天，江中巨蟒逶迤，羅剎浮現。虎被縛不得脫，且歌且嘯，頭若搗蒜，身如刷糠。眾人驚逃，唯翠女撲前，稽首跪求：“神明在上，乞賜仙露，活我家小姐。生死肉骨之恩，肝腦塗地，世世圖報。”巨獸噬虎，血如雨下，齧骨嚯嚯有聲。翠女面無懼色，磕頭求禱，頤額皆破。

食畢，始視翠女，道：“敢以爾命換乎？”翠女拜謝，縱身投江，為激流所沒。獸隱，天霽。江灘餘虎胯下之物，汙血狼藉，穢不可聞。

是夜，尉夢河童造訪，身段嬌巧，拱手唱諾曰：“本尊得以生啖仇人，有仗太尉成全，特此道謝。吾乃共工之後，司天下江河湖海，本欲興風作浪，蕩平吳地，奪回神珠，及視翠女方知人間有義。冤孽已死，再得人形無益，姑以此為報。飼珠，芳閨可活。”

尉以珠灌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