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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頁

但看守臉上也現出了一個大家族的頹敗之相,他們無精打採,心不在焉,一起偷著懶,連江白晝繞進去了也沒發現。

龍熒緊隨其後,也繞了進去。

塋園內一派蕭條。

春日清晨的冷霧撲打在枯樹上,使枯黃變成了深褐。一群烏鴉立在潮濕的枝頭,睜著溜圓雙眼,交頭接耳,發出幾聲寂寥的哀鳴。

腳下道路是石板鋪成的,石板間隔的縫隙裡草杆支稜挺翹著,頗有些礙腳。

江白晝踩著這些雜草,在鴉群的圍觀下,走到了公孫博的墳前,只看幾眼,他便轉開視線,似乎要去尋找另一座墳。

終於,越過一座座鼓起的墳丘,他停下了。

眼前是一座新墳,和公孫博那座差不多同一時期入土,墓碑上寫的是「公孫殊之墓」。

公孫殊。龍熒模糊的記憶裂開一條細縫,心裡有一個聲音告訴他:這是江白晝的父親。

來為親生父親掃墓,江白晝空著手,不下跪也不磕頭。

他穿一身樸素白衣,站得端端正正,甚至有幾分閒適,彷彿是與老友相會,應心生歡喜。

只聽他輕聲開口,對公孫殊說:「好久不見,我來看看你。這是我第一回 來拜你的新墓地,以後未必會有第二回。順其自然吧,反正,我拜或不拜,你都不知道。」

他話裡似乎有話,龍熒聽得皺起了眉。

江白晝低頭盯著墓碑,喃喃道:「我明白你曾經說的俗人是什麼意思了,身在俗世,心怎麼能不俗?天地才能不仁,視萬物為芻狗,凡人優柔寡斷,均有所倚戀,萬事入眼輕重不一。分輕重就難免心生憂怖,唯恐失去的是自己看重的,不看重的則無所謂,這是一切苦難的根源。」

他的聲音平靜中帶著惆悵:「我的心裡也有了輕重,每當受它磋磨時,便忍不住想,還是無盡海好,可惜我似乎很難再回去了。若有一天,我和你一樣,不得不客死他鄉,我的遺骨……」

江白晝頓了頓,忽然說:「算了。」

他似乎也沒那麼在乎,微微的悵然消散在春風裡,轉眼沒了影子。

龍熒怔怔地看著他,只見他忽然走到一棵枯樹前,輕輕抬起右手,手掌對著樹根,做了個捏訣施術般的手勢。然後一直保持這個姿勢,許久沒動。

灰濛濛的天光下,鴉群不知為何忽然散開,齊齊撲打翅膀,飛上高空。

地面無端起了一陣微風,吹起鋪地的落葉,聚在江白晝的腳邊,恭順地親吻著他。

就在此時,江白晝的掌心冒出一縷綠白的幽光,圍繞枯樹轉了幾圈,倏地鑽進樹根裡。

龍熒睜大眼睛,只見那棵枯樹忽然泛起活氣,枝幹上生出了嫩綠的新芽。

緊接著,空中綻開一陣輕響,是花瓣舒展時的幽微響動,幾不可覺,但驚心動魄。龍熒幾乎沒有看清究竟發生了什麼,枯樹便已徹底活過來,開了滿樹花。

是一棵梨花樹。

江白晝復活了它。

大片梨花迎風綻放,江白晝伸手摺下一支,放到公孫殊的墓碑前,以做祭奠。

「我走了。」他說,「以後不來了。」

一回頭,便看見了不遠處的龍熒。

龍熒躲得不認真,不怕他發現。江白晝果然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投來一眼,跟沒看見似的,抬腳就走。

兩人一前一後繞出公孫氏塋園,原路返回。

時隔半個月,江白晝的氣不知消沒消,但龍熒看得出來,他對自己如此冷淡,不是因為生氣。

結合剛才那番情景,龍熒心裡忽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這個預感讓龍熒頭腦空白,雙手發抖,如同被厄運的陰影兜頭罩住,茫茫然不知該往哪兒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