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年4月——亞瑟死於1833年5月。五年——
她開始在屋裡踱來踱去。過去幾個晚上,她睡得很不安寧,她的眼睛下面出現了陰影。
五年——一個“過分奢華的家庭”?——“某個他曾信任的人欺騙了他”——欺騙了他——他發現了……
她停了下來,抬起雙手捂住了頭。噢,這簡直是在發瘋——這是不可能的——這真荒唐……
可是,他們是怎麼在港口打撈的?
五年——在那個拉斯加人打他時,他“還不到二十一歲”——那麼他從家中逃走時一定是十九歲。他不是說過:“一年半——”他從哪兒得到那雙藍眼睛?手指為何也是那樣神經質地好動呢?他為什麼那麼痛恨蒙泰尼裡?五年——五年……
如果她能知道他是淹死了——如果她能看見屍體,那麼會有一天,那個舊傷當然就不會作痛,往日的回憶就會失去恐怖。也許再過二十年,她就可以無所畏懼地回首過去。
她的全部青春毀於反思她所做過的事情。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毅然決然地與悔恨的惡魔進行鬥爭。她總是想記住她的工作是在未來。她總是閉上眼睛,捂上耳朵,躲避陰魂不散的昔日幽靈。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溺死的屍體漂向大海的情景從來也沒有離她而去,她無法遏制的那聲痛叫會在她的心頭響起:“我殺死了亞瑟!亞瑟已經死了。”有時她覺得她的負擔太重,重得她無法承受。
現在她情願付出半生索回那種負擔。如果她殺死了他——那種悲傷是熟悉的,她已經忍受了太多的時間,現在不會被它壓倒。但是如果她不是把他趕到水裡,而是把他趕到——她坐了下來,雙手捂住了眼睛。就是因為他的緣故,她的生活變得暗無天日,因為他死了!如果她沒有使他招致比死亡更糟的東西……
她一步接著一步,沉著而堅強地走過他已往生活的地獄。
那些情景真切地展現在她的面前,彷彿她曾經看見過,彷彿她曾經體驗過。赤裸的靈魂之無助的顫抖,比死亡更加苦澀的嘲笑,孤獨的恐懼,緩慢、難熬、無情的痛楚。那些情景是那樣的真切,彷彿她曾在那間骯髒的印第安棚屋裡坐在他的身邊,彷彿她曾同他一起在銀礦、咖啡地、可怕的雜耍班子裡受盡折磨……
雜耍班子——不,她至少必須趕走那一幕。坐在這兒想起這事足以讓人發瘋。
她開啟寫字檯的小抽屜。裡面放著她不忍心銷燬的幾件私人紀念品。她並不熱衷於收藏使人感傷的小物件。儲存這些紀念品是屈從於她性格中較為脆弱的一面,她一直堅定地剋制住這一面。她很少允許自己看上它們一眼。
現在她把它們拿了出來,一件接著一件:喬萬尼寫給她的第一封信,他死時拿在手裡的花兒,她那個嬰兒的一束頭髮,還有她父親墓上一片枯萎的樹葉。抽屜的裡頭是亞瑟十歲的一張小照——僅存的他的一張肖像。
她把它捧在手裡,坐下來望著那個漂亮孩童的頭像,直到真正的亞瑟的臉龐清晰地浮現在她的面前。那麼栩栩如生!
嘴唇敏感的線條、那雙誠摯的大眼睛、天使般純真的表情——
它們銘刻在她的記憶之中,彷彿他昨天才死去似的。淚水慢慢地湧了出來,模糊了她的視線,遮住了那張照片。
噢,她怎麼想起了這樣一件事呢!就是幻想這個業已遠去的光輝靈魂受縛於生活的汙穢和艱辛,那也像是褻瀆啊。神靈當然還是有點愛他,讓他那麼年輕就死去了!他進入了虛無縹緲之中,要比他像牛虻那樣生活強一千倍——牛虻,有著無可挑剔的領帶和可疑的詼諧,還有犀利的舌頭和那位跳芭蕾舞的姑娘!不,不!這簡直是一種可怕而又愚蠢的幻想,這樣沉湎於枉然的想象,她是自尋煩惱。亞瑟已經死了。
“我可以進來嗎?”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