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很激動,所以他人看來雖一向舉止蘇徐,這時卻猛地仰盡一杯酒,一雙老眼中放出光來,顯出一種年輕人也沒有的精猛。卻聽那樓下歌聲忽又響起,這次的聲音卻忽轉高亢,歌聲卻是:
翩翩飛鳥、息我庭柯,
斂翮閒止、好風相和,
豈無他人、念子實多,
願言不獲、抱恨如何!
這次已是歌到《停雲》四解——舊曲往往稱一闕為一解。《停雲》為晉代陶淵明所作,雖僅四解,但四言之中滋味無限。老者喃喃道:“好一個‘豈無他人、念子實多’,卻為什麼‘願言不獲,抱恨如何’?只怕那一曲《水調》,還沒唱罷江南,這四解《停雲》,又要舞破舒城了。”
靜了一靜,卻聽樓下傳來一個清澈的聲音道:“一日歌一曲,一曲償千金。今日之琴債已付。魯老,小可明日再來。”童子往樓下一望,見那彈曲少年果然已抱琴而去。他那麼舊白的衣捧著那麼古舊的琴,一路踏去,似還踏在他適才奏出的音符裡。
那童子眼一花,覺得那少年雖在動著,卻有一種說不出的靜,那是——心靜,在洩進門口的陽光中,恍如隔世之水止雲停……
第一章一解
江北的雪很早,幹冽的空中有鳥翼劃過。雪中的人舔舔乾澀的唇,覺得:乾澀的唇同樣也需要酒意流過,需要那暖暖的一辣,順著唇、順著喉、直到胃,需要那一道辣入的感覺——否則這雪就只是雪了。
所以,在這樣的冷天,才會有那麼多雪中把盞吧?
沒有那杯酒如割,又如何消得這冷冽清澈?
杜淮山與沈放就在喝酒。
“易先生是個什麼樣的人?”沈放問。
杜淮山一時卻沒有說話。他望著窗外乾粉一樣的雪,似在想著怎麼回答。自從進入滁州地面,他收到訊息,便不再北行,一路反向西折行去。到了巢湖地界,雪見停了,卻見沈放與三娘子一頭青騾、一隻叫驢地從後面趕了上來。杜淮山是何等人物,雖然沈放笑道和他們彼此有緣,竟能重新碰見,但他見沈放夫婦再次有意與自己等人同行,又時時攀談,這時又問起這話,已猜知他心中打算。卻聽他淡淡道:“這個一兩句話一時之間間倒也難講得明白,我念一首他幼年時寫的詩來給沈兄聽聽吧。”
說著,他眯起眼“——這詩是題隆中的,我也是偶然看到。易先生作它時該只有十三四歲,詞句可能不算好,讓沈兄見笑,但詩意間卻頗多值得感慨之處,或者還值得沈兄體味一下。”
說著,他輕聲吟道:“諸葛才調最無倫,頷首金戈整綸巾。龍哭千里求天下,客坐茅廬許三分。終死無功終盡瘁,也極叱吒也溫文。不是斯人苦平淡,豈昧時勢六出軍?”
他一口淮北口音,且嗓音粗嘎蒼老,用來吟詩本未必合適,但偏偏他一臉莊容——詩中寫的就是曾隱居隆中,後來出山輔佐劉備的諸葛亮。諸葛亮表字孔明,後世人尊稱為諸葛武候。
歷來吟詠諸葛武候之詩文最多,沈放就讀過不知多少。但見這麼一個不習文墨的老者居然這麼慎重地吟詠一個人幼年之作,不免也微覺詫異。
那詩不算好,但見那杜淮山的神情,沈放不由就把這幾句在心中也細細體味了幾遍。只聽杜淮山笑道:“先生雅人,不比我等武夫,可能覺得這詩中詞句盡有未能馴雅之處。但作詩人之胸襟抱負,於此倒可略見一斑。這些年來,他獨撐淮北大局,與襄樊楚將軍、河南梁小哥兒、蘇北庾不信遙相呼應。一人支調天下義軍之糧草衣帛,苦算籌謀、左支右絀,但始終不倒。別人可能不知,但是我們老哥兒倆是知道他所盡的心力的。也是為有他,天下之義軍叛臣,孽子孤兒才有個歸心之所與安身立命之地。淮上百姓也得了些休養生息。楚將軍、梁小哥兒與庾不信等人可謂名揚天下,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