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先打聽了那一家男人的腿傷,委員會的同志是這樣說的:“老犟這傢伙的腿已經疼了快一年了,一直忍著,到前陣子大概是病情惡化了,夜裡疼得直嚎,隔得挺遠的住戶都能聽得到,到底還是去醫院瞧了瞧,人家說要想治好得花十幾萬,那簡直是天文數字,我們這個山加起來也不夠個零頭啊,老犟說不治了回家!醫院說不治可以,但必須得截肢,不然會傳染到大腿甚至全身,那整個人就完了,老犟說那就截吧,醫院說截肢也得花幾千!大夥又把他抬了回來,唉,老犟死的心都有了,大夥說他死了憨娃和憨娃娘咋辦呢,大夥湊錢給你截肢。無奈山裡太窮了,根本就湊不夠,再說依老犟的性子,也不可能為他那腿去花大夥的錢,所以現在還在那兒不死不活地靠幾瓶止疼片生熬著……不過,這幾天倒是聽不到他嚎了。”
我們被說的愣了,前面的推理完全被推翻了。
棕山在委員會打電話給小張,簡單說明了情況,讓她迅速通知李婉婉的家長來山裡認領遺物,帶走骨灰。
從委員會回老犟家的路上,我突然有了新的想法:“我們看到的情況是,老犟已經截肢了,他截肢手術的錢又是哪兒來的呢?”我終於找出了他們真正的殺人動機。
棕山卻說:“我想起昨天憨娃跟我們講過的刮骨療毒了……”
我們趕回去,看到憨娃娘正在院子劈柴,她頭也不抬地對我們說:“回來啦?我還以為悶不吭聲地走了。”
我的氣兒不順:“我妹子還沒走,我們能走嗎?”
棕山說:“剛才我們去委員會打電話回家報了喪。”
女人沒說什麼,低頭幹她的活。
我們進了屋,憨娃還沒出去放羊,正守著他爹在炕桌旁吃我帶來的花生蘸。
“報了喪了?唉,閨女養活到這麼大,卻在山裡送了命。”老犟看來是聽到了我們在院子裡的話。
棕山坐到炕上,對老犟說:“剛才委員會的同志跟我們說起了你的腿。”
老犟低下頭去,沒有做聲。
棕山繼續說:“聽說一直沒湊夠截肢費,但我看這腿已經……”
一陣吸著鼻子抽泣的聲音響起來,竟是憨娃,出於一種天性,我走上前去撫了撫憨娃的頭,憨娃啞著嗓子說:“我爹疼了一年都忍住了,後來實在是疼的受不住了,再說肉都爛了,越爛越多,截肢的錢我們實在掏不起,我爹乾脆就……”
老犟看了憨娃一眼,但沒有阻止憨娃繼續說下去,憨娃抹了把眼淚,哭著說:“我爹用砍刀把腿砍了!”
我和棕山驚呆了,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世界上還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即使編進書裡好像也無法讓人相信,我們看著老犟有些木訥的神情,看著他被子下空出來的,應該是小腿的那部分。
老犟終於說話了:“我本來是讓孩兒他娘操刀的,可到底是女人家,她下不去手,我就自己辦了,砍到骨頭的地方實在疼得受不住,就用鋸子鋸的!”他此時的樣子真像他的名字,老犟。
我簡直有些站不住,扶著棕山顫抖著坐下,人間慘劇,不知道該怎樣形容,只是一個慘字,真是慘。
話說回來,我們那時候大概是最黑暗的醫療時代,常常有關於醫療糾紛的傳聞,因為付不起住院押金,產婦難產醫生不管造成一屍兩命的案子多了去了,這幾年情況好多了。
言歸正傳,老犟說:“現在已經有三天了,不怎麼疼了,當初砍的不徹底,好多有病的爛肉還在腿上,但也沒有勁兒再去剔除了,再說這也是個精細活兒,可能只能醫生才能幹吧。”老犟撫摸著自己的殘腿:“說來也怪了,這幾天那傷口竟然好的差不多了,爛肉越來越少,差不多沒了,這是山神在保佑啊!”
棕山問:“發現我妹妹是什麼時候的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