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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如水銀般鋪瀉在園中,加上各處走廊懸掛的杏黃色紗燈籠,此時的池園很有夜宴前夕的氣氛。
幾人已經等在了小竹林,遠處雙燈閃爍,便見落梨家琪引領著兩位女子急匆匆走來,走在家琪身邊的女子,身著鵝黃色千瓣菊紋煙羅紗裙,梳雙螺髻,燈光的映照下仍能看清其頭上簪的兩隻赤金蝴蝶,及螺髻兩端各抿的一對琥珀菊紋梳。
黃衣女子身邊的藕荷紗裙的女子步子更疾些,她手上挑一盞琉璃風燈,若不細看恐怕很難看到其袖口與裙襬處那些水晶細珠子織就的白色睡蓮,女子同樣梳著雙螺髻,左側螺髻上落了幾隻點翠累絲銀蜻蜓,右側橫插兩隻玳瑁質地的蓮蓬荷葉簪。——這便是珍妮所向往的衣服和打扮麼,娃娃臉暗忖。
荷夕珍妮一眼便看到了杏紅衣衫的娃娃臉,快步走上前來道:“酈歌!你還好嗎?”一時看著娃娃臉的嫵媚模樣又稍嫌彆扭,不覺撲哧一笑:“姐姐國色。”
杏痕娃娃臉也是一臉彆扭地皺眉笑了笑,而後望向她身邊的黃衣女子,“這一位是……”
荷夕珍妮將黃衣女領上前來:“她是菊夕,她和咱們一樣,是外面來的人。”
眾人驚訝之餘,還是不敢妄言,生怕有詐。
珍妮解釋道:“若不是她時時提醒,我恐怕早就露出馬腳了。”
荻風馮太太這才突然想起,荷夕和菊夕就是剛才服侍在梅影身邊的兩位侍女,在那個女魔頭身邊,要露出馬腳是遲早的事。
菊夕面對眾人揣測的眼神,輕笑一下,道:“我與荷夕,我是指以前的荷夕,我們是同時來到池園的,這之前的名字我們早已經淡忘,在這池園呆得久了就會漸漸地忘記過去。”
眾人默默聽菊夕講吓去——“我曾經的姐妹荷夕,她是個心細的,她發覺每當我們睡去再醒來,就會漸漸忘記一些過去的事,關於以前那個世界的事。於是,我們兩人儘量不去睡,但池園這可怕的永晝,令我們撐不下去……我與荷夕商定,兩個人替換著睡,一個人醒來後另一個人就把過去的事情講給對方聽,即使這樣,我們也對抗不了時光,可怕的漫長光陰,不,是無陰之光,午後連著晨曦,不知道夜藏在哪裡……我們還是忘記了太多,我們那個世界的樣子,我們那個朝代的名字,甚至我們自己的名字,我們自己的性別……在池園,我們永遠是兩個十六歲的女孩子,永遠重複做著這幾件枯燥無味的事情,永遠永遠,週而復始……如果不是我們兩個人互相作伴,我們誰都不可能捱到今天!”
“關於過去你都記得什麼?你們是怎麼來到這兒的?”燕彤忍不住問。
菊夕幽幽一嘆:“剛到池園時,每度過一日我們就做一個簡單的記號,但時日太久了,我們僅僅記下了三十年……”
三十年,眾人倒抽一口涼氣。
“三十年過後,我記得荷夕說,咱們活得也夠本兒了,別再費力記時了吧,終歸是出不去這園子的了。我依稀記得,在那個世界裡,我與荷夕格外交好,也許是姐妹,也許是兄弟,也許是戀人或夫妻……我們似乎都是讀過書的,因為在園中的書房看到過一些書籍,我們對很多書都還有印象……但我們大約經歷了那個朝代最殘酷的幾年,具體情況已經記不清,似乎是書香世家的背景害了我們,我們當時的境地比階下囚還要慘……我記得那些劊子手把侮辱我們的語言寫在紙上四處張貼,還把我們押到一個類似戲臺的地方對我們極盡侮辱,有時甚至拳腳相加,戲臺下方都是看戲的人……我們家中的很多古玩字畫都被充公,後來甚至連桌椅板凳都被充公了,荷夕前幾日回憶時還說,我們當時大約是被抄家了……”
十年浩劫,如果沒有猜錯,菊夕所說的時間正是動亂時期——馮太太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