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方玉老家就在街東頭。他祖母有一門手藝,會編糙鞋麻鞋,糙繩麻繩,就放在門面上賣,全家以此為業。他祖父是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在郵政所門口擺拆字攤,拆字不興後就代寫書信。家中倒也能勉度時日,早早地給兒子周錦宗娶妻生子。添了孫子,老頭子高興之餘,當然寄於厚望。孩子滿月要取名,他想一展平生所學,為小孩測測未來,就讓兒子隨意寫一個字。當天周錦宗給老爸送飯去,在郵政所公共閱覽處看到報紙上說中國和南越正在西沙打海戰。於是就信手寫了一個&ldo;越&rdo;字 。
看了這個字,老頭子憂喜參半,五味雜陳,嘆了一口氣,說:&ldo;看來閉塞的季家營小鎮困不住這孩子了。&rdo;
周錦宗問為什麼。
老頭子說:&ldo;越者,飛度也,超過也。超誰呢,也許就是乃父乃祖了。他比你我當然會有出息得多。這個越字拆起來十分簡單,一個&l;走&r;,一個&l;戉&r;。走,本意是屈腿,徐行曰步,疾趨為走,快速而行的意思。這不是要離鄉背井嗎?戉,刀斧也。行走時莫非還身帶兵器之類的東西?這孩子難道要書劍飄零,闖蕩江湖不成?但願他胸懷大志,意存高遠,鵬程萬裡。&rdo;
於是給孩子取名周懷遠。
後來周懷遠祖父母相繼去世,形勢發生了變化。隨著生產力發展,糙鞋麻鞋是沒人穿了,流行膠底布幫的解放鞋;糙繩麻繩也沒人買了,農機公司的機制繩又結實又便宜。
周錦宗關了店面,向鎮政府申請就業。二個月後,通知下來。季家營鎮東南四十里有個窩羅村,那一帶地廣人稀,四下幾十里沒有一個學校。現在窩羅村民眾籌辦了一所小學,缺個老師。鎮政府讓周錦宗代課。課程就語文和數學兩門。說好的是光桿司令,校長兼教、職、員、工。稱之代課,是指不屬國家正式編制。
從季家營到窩羅村直線距離雖不算很遠,但要渡過膠河,翻過嶺頭崖,因此周老師逢年過節才回家一次。好多學生清早離家,9點才能陸續點齊,下午3點就又得放他們走,否則天黑前到不了家,尤其是天氣不好的日子。
在周懷遠六歲那年的冬天,有一個學生二個星期沒有到校上課,聽說是母親病了,在家做飯照看。放寒假的第二天,周老師自帶乾糧,想繞道去那個住在山坳裡的學生家,為他補幾天課。
直到春節前三天,周老師還沒有回自己的家,她妻子才想起到鎮政府去打聽。鎮上打電話與村裡聯絡,村裡說是十多天前就回家了,鎮領導感覺事情蹊蹺,派幾個人沿途尋找。聽窩羅村裡的一個老頭說,或許住在山裡一個姓臧的同學家裡,但到那裡一問:周老師確實來住過二天,早走了。
鎮裡派出更多人,擴大尋找範圍,後來在櫸樹灣懸崖峭壁中伸出的一棵樹杈上發現掛著一隻包,有人認得就是周老師的。原來嶺頭崖山勢險陡,崎嶇難行。崖南崖北人們翻山常走的道尚且沒有像樣的路,何況去單家獨戶的山民家中?那天凌晨剛下過幾滴雨,落葉都打濕了,地上特別滑,周老師手提雨傘身背行李,一個失足掉下了山溝。
鎮領導也趕到現場,用長繩垂下去的二人,終於在谷底樹叢裡找到了人。爬上來的一個匯報說,屍體已經腐爛不堪,沒有辦法取上來了。山壁上樹木橫生,怪石凌利,上面不敢用力拉,全靠下面的人自己攀。這人已筋疲力盡,說啥也不肯再下去了。
鎮領導就找周老師妻子商量,他妻子這幾日為找丈夫早已心力交瘁,今天聞此噩耗,呼天喊地哭了幾個時辰,此刻已渾然木頭人一個,說是商量,其實還是鎮領導拿了主意,再放下去二人,把周老師原地埋葬,入土為安。鎮政府一紙報告打到縣裡,批下來二千元撫卹金,說待遇已經十分優渥了。
周懷遠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