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工人維權的氣概,“收起你那一套,都是勞動人民家庭,你什麼人家,你說你是什麼人家!”
是陸援朝摧毀了朗琴的優越感。
是朗琴摧毀了甜甜的小奶鍋,小奶鍋摔在地上,奶濺了一地。
“小市民!”
“封建餘孽!”
她倆一對一句。
“潑婦!”
“老妖精!”
“沒文化!”
“就你有!”
她們互相表達了掩藏在禮貌招呼背後深藏的對對方的真實印象。
“還高幹家屬呢!”
陳抗美退休時,是副局級待遇。陳雨在臥室,額頭纏著坐月子專用布條,那天,她惡露未淨,孩子又出疹子,正心煩,煩也得出去拉架啊,聽見婆婆拎出來“高幹”一詞,不禁一愣,真是婆婆不提醒,她都不知道她是高幹子弟。
“還知識分子呢!”
二本院校到2000年後,能做輔導員的,也得博士畢業了。知識分子云集的地兒,朗琴從未感覺她算知識分子,被親家母一懟,倒懟出知識分子身份認證了。
老太太們互相指責,忽貶忽褒,她倆整整吵了一下午,吵到飯分開吃,衣服分開洗,吵到殃及無辜的甜甜,這邊,陸援朝剛哄睡著,那邊,朗琴便播放搖滾樂,企圖糟蹋陸援朝的勞動果實。
兩位老太太背景不同、經歷不同、學識不同、職業不同,有一點是相同的,她們是在鬥爭中長大的一代,動輒萬言書的一代,敢於拼命的一代,新的鬥爭激發了她們骨子裡的革命激情,讓她們時光倒流,回到十五六鐵姑娘、插隊時,老婦聊發少年狂,一狂半個月,她們棋逢對手,難捨難分,槓上了。
仇怨是日積月累積攢下的。
陸援朝於陳雨孕中期到的北京,住在朗因和陳雨,其實是寫著朗琴名字的家裡。朗琴夫婦雲遊四海,總要回到家裡小住,一個親家公,兩位親家母,結結實實住在一起幾十天,從飲食到作息,從南到北,早就互看互不順眼。
矛盾爆發後,陸援朝不好再在朗琴的房子裡住,她在附近租了間地下室,白天去伺候閨女,晚上回到地下室休息。白天隨時準備戰鬥,晚上忍受蚊蟲叮咬、潮溼悶熱。
“這裡是真真住不得了。”一日,陳雨抱著驚魂未定的小甜甜,在寫著婆婆名字的房子裡晃悠,腦海中蹦出《紅樓夢》中林黛玉的臺詞。那是她生平第一次覺得被困住,被產後虛弱的身體,被婆媳關係,被夾在婆婆和媽之間的自己。
臥室之外媽媽和婆婆又吵了起來,婆婆包了餃子,鍋碗瓢勺全部佔滿,沒留給陳雨、趙姐、陸援朝分毫。
“我們拿什麼做飯?我們吃什麼?”陸援朝喝道。
陳雨出去一看,陸援朝眼睛都紅了,不是微微溼潤的紅,是血紅,眼珠子要瞪出眼眶的紅。
“要不,餃子煮了,給她們娘幾個端幾碗過去?”郎因在家,他不安地把媽媽朗琴拉到一邊,好生商量,他是媽的乖寶,三十歲了,還被喊“大寶”的人。目前,混亂的人際關係,超出他的承受範圍,他左右為難。事後,他對陳雨吧唧著嘴形容,大學時候修過一門課《當代國際關係》,“覺得沒咱們家關係難解決”。
“不行,碗不夠。”朗琴拒絕了“大寶”。
“碗不夠?碗不夠?碗不夠?我閨女九死一生,鬼門關前晃一圈,給你家生孩子,你飯都不給吃一口,說碗不夠?!”重要的話說三遍,陸援朝做到了,她正要發作,將戰爭進行到白熱化,陳雨把甜甜放在搖籃裡,耳朵塞上小棉球,她衝出臥室,衝向廚房,把鍋碗瓢勺,麵粉、麵糰、餃子皮、肉餡、刀、擀麵杖,統統掃到地上,她取出消毒櫃裡三十來個碟子、盤,連醋碟子都沒放過,醋更沒放過,全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