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宋·蘇軾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抗美念援朝 書”
潞城平和花園,陳抗美家中。
客廳裡,兩鬢蒼蒼的陳抗美穿著件棗紅色羽絨馬甲,他手握毛筆,飽蘸墨水,在餐桌上,鋪就一張灑金宣紙,全神貫注地揮毫。
書房門虛掩,半大小子孫陳壯飛穿著花裡胡哨的生肖毛衣,面朝窗,背朝外,搖頭晃腦戴著耳機,遮蔽外界一切聲音,按母親吩咐,攤開數學作業本。他捏著水筆,時不時往外喵一眼,看有沒有人注意他,一旦沒有,他便晃動滑鼠,將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臺式一體機上。
年前大掃除,孫大力是主力。他站在梯子上,仰望窗簾杆,陳晴站在梯子下,仰望丈夫。
窗簾杆黑色,窗簾兩層,外層是厚實的滌綸布,綠底繡著植物花卉,有點鏤空設計,內層是白色薄紗,薄而不透,自然垂著,現在垂得更狠了,因為孫大力解開了窗簾和杆之間的羅馬圈。兩層窗簾一半在地上,一半在陳晴懷裡,“慢點,慢點!”陳晴被窗簾的灰嗆得直咳嗽,她習慣性地責怪丈夫,習慣性地揮著手,像在課堂,對著剛擦完粉筆灰的黑板。
孫大力“噠噠噠”從梯子上下來,最後兩級,是吹著口哨,蹦下來的。“嘎嘣”,他收了梯子,送去陽臺。他在陽臺水池洗完手,見陳晴還在和窗簾搏鬥,他一把拖過來,捋一捋,分兩批,一批扔水池,另一批送進滾筒洗衣機,放水的同時,開啟洗衣粉盒,拿起刻度杯舀半杯,按洗衣機數字屏最右的鍵,對準彈出的方形小抽屜抖落那半杯洗衣粉,再把抽屜合上,按另一個鍵,軲轆轆、呼嚕嚕,洗衣機開始工作了。
“大力!冰糖在哪裡?”陳晴的聲音百轉千回,從廚房轉向客廳轉到陽臺。
“左邊櫃子靠裡的第二個瓶子。”大力說著,腳已踏進客廳。
“大力,看見我的柺杖了嗎?”是陳抗美的聲音,帶著濃重綠江口音,老爺子字兒寫完了,筆扔在桌上,他說一句話咳出一口痰,“呸!呸!”,他把痰吐在餐巾紙上,紙折了又折,扔進垃圾桶裡。
“不是在你手上嗎?”孫大力提示老丈人。
“另一支。”陳抗美拿柺杖敲敲沙發腿,有明顯的怒意,自打去年十月摔了下,傷筋動骨一百天,陳抗美到現在行走,還離不開柺杖,出門離不開輪椅,哪兒哪兒都離不開大力。
牆角、床底,儲藏室、衛生間,孫大力檢視每個有可能遺失柺杖的角落,最後在廚房消毒櫃旁,確切地說,和柺杖同色的掃帚、簸箕旁找到了,他看著陳抗美撐兩個拐,“咚咚咚”,鏗鏘有力的挪移,又被陳晴“陳皮在哪裡,八角在哪裡,香葉在哪裡”的連環問叫回廚房,“乾脆你做吧,”陳晴從脖子上摘下圍裙的帶,塞在孫大力手上,“幾點了!還沒飯吃!你們也要體諒一下老人!”生病沒耽誤陳抗美的嗓門,分貝有一百,和樓上裝修的電鑽聲不相上下,此起彼伏。
一個女婿半個兒,陳家沒有兒,陳雨婚後,郎因來潞城的次數,屈指可數。孫大力印象深刻的有兩回,一次是新婚,來擺婚宴;一次是十七個月前,陸援朝去世,郎因來參加葬禮;陳晴不懂事,也不管事,陳家裡裡外外全靠孫大力,陸援朝活著的時候,常誇他,“我這個女婿頂兩個兒。”
不誇張地說,陸援朝是這個家裡唯一心疼孫大力的,或者說,把他當人看的。陸援朝給孫大力的母愛超過孫大力親媽,尤其孫大力單位倒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