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聽“啪”的一聲,他手指又在弦上頓了一下,繼續撥絃。
再聽“啪”的一聲,他停下撫弦,舉頭望明月。
此時正忙於處理政務的宰相上官廑不會想到,遠處明月下,有人正深深同情他……
月影下,廚房門口悄悄溜出一個人影,貼著牆壁蹭到了自己房中,去悄悄換掉渾身溼透的衣服。俞懷風假作不見,低頭彈琴。
上官那顏穿上今天的第三套衣裙,捧著一杯茶,走到中庭,“師父,喝茶!”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見他久久不喝,上官那顏瞭然地傷心了,“……這茶、可以喝的……”
“是用我燒的茶水麼?”
“是。”
這才放心喝下。
上官那顏滿腹惆悵,在對面坐下,托腮抑鬱。
似乎又傷了她自尊。俞懷風看她一眼,漫不經心道:“為什麼要住這麼荒涼的地方?”
她垂著睫毛,神情落寞,“爹爹總忙於公務,無暇理睬我,我總覺得自己多餘,就搬出來住了。”
“上官大人不曾召你回去?”
“他讓人叫過幾次,我不聽,他便每月撥些銀子過來。”她哀傷地蹙著眉,眼中盈盈,與月光融成一片,“對於爹爹來說,我是可有可無的。”
“天倫之情,哪有人厭棄的?只怕你與你爹爹之間有誤會,卻誰都不願澄清。”他手指撫過七絃,“想聽什麼曲子,為師給你彈一曲。”
“隨便。”她依舊怏怏然。
俞懷風左手按弦,右手一個起落,一串清商奏響。七絃振動,紛紛揚揚,曲調高亢,劈波斬戟。忽如萬馬奔騰,忽如大漠揚雪,忽如激流奔洄,忽如九天飛霜。
商羽之聲敲擊心絃,驟然牽動人心。上官那顏神色漸換,於他曲中心血激昂。她坐直了身子,看他眉目不動,卻於月下奏起如此激盪的曲子,不禁心中砰然。
“這是什麼曲子?”待他奏完,她忍不住問。
“《鬱輪袍》。”
“真動聽!”她回味良久,想學此曲,但恐怕自己奏不出這氣勢。
“若是琵琶彈奏,則更佳。”
“回仙韶院,師父教我這首琵琶曲吧!”上官那顏一手擱在琴上,望著他笑道:“我也給師父彈一曲吧。”
“嗯。”他把琴轉到她面前。
上官那顏擺好了姿勢,纖指在弦上一勾,帶了個起音,垂眸開始投入彈奏。彈的正是最近宮中流行的曲子——《長相思》。
長相思,在長安。
絡緯秋啼金井闌,微霜悽悽簟色寒。
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嘆。
美人如花隔雲端。
曲調哀婉,情絲切切,琴師神態注入其間,隨音調起而又落,愁思百結。月華流瀉,傾灑她一身。
日色/欲盡花含煙,月明如素愁不眠。
趙瑟初停鳳凰柱,蜀琴欲奏鴛鴦弦。
此曲有意無人傳,願隨春風寄燕然。
憶君迢迢隔青天。
為何有曲子如此哀切,牽人魂魄?是琴動人心,還是心挑琴絃?愛戀終成相思,無法可解,無人可傳,唯有刻骨銘心,獨自低徊。
彈盡一曲,她竟滑下一顆淚,尚不自知。
她傾心彈奏,當局者迷,不知自己是怎樣的投入,何時的動情。但曲中情意,聽者可察。
俞懷風愈聽愈覺不對勁,“不要再彈這個曲子了。”
“不好聽麼?”她詫異。
“曲調悲切,不奏為妙。”
上官那顏不應聲,勉強點頭。
“不早了,休息吧。”他起身。
“師父今晚就睡我從前的房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