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一旦作出這個決定,就表明他要全力以赴,朝著這個目標去努力。此後,桃花年年盛開,我也和桃花一樣,在學業上步步攀升,一直到考上大學。老爺子就用賣桃子的錢供我上學,隨著我越往高年級讀,需要的錢越來越多,家裡的桃園也越來越大。老爺子不斷地將桃園的面積擴大,而他的夢想也隨之擴大。而最初,他只期望我能考上一個師範學校,在鄉里的小學當老師,吃上國家飯。
就在老爺子的這個夢想裡,每天一大早,我就揹著書包,穿過桃園去上學。桃花盛開的時候,我的青春也像桃花一樣盛開著。那個時候我年輕,充滿著理想,還曾幻想著做一名詩人。我寫過數不清的關於桃花的詩。在幾首詩中,我把自己比作桃花,今天在春天裡盛開著,明天將結出豐碩的果實。可若干年後,我發現,做詩人已經無法養活自己了。
黃昏時分,我坐在桃樹底下做著功課,小桌子和小椅子就擺在一棵大桃樹下面,大黃狗則趴在桌子下面,不時地搖頭擺尾。我埋頭在書本里時,桃花就落下來,片片在空中飄舞,飛到我的書上。我拾起桃花,夾在書頁裡,夾得多了,不久以後,我的書裡便會充滿著芳香。這個時候,我總會抬起頭,在夕陽下憧憬著未來。我像所有的被書本教育著的少年一樣,努力做“四有”新人,將來好為“四化”作貢獻。不知道現在的孩子還知不知道這兩個概念:這“四有”和“四化”是鼓勵我們那一代孩子努力奮鬥、健康成長的精神食糧。
第七章 首鼠兩端(4)
接到我的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天,老爺子站在桃樹底下,昔日的小桃樹如今已經長成大桃樹了。老爺子又有了新的目標,他說,兒子,你要到城裡去,做一個城裡人!
於是,我就做了城裡人。
老爺子的這一系列的目標都實現了,但他卻沒有解釋,這到底是人算,還是天算。
遺憾的是,我留城工作後沒兩年,老爺子來信說,家裡的桃樹一棵棵地死掉了。他傷感地說,那些桃樹肯定知道自己完成了任務,就走了。那個時候,幾個姐姐都出嫁了,老爺子年事已高,也沒有多少的精力來照料桃樹。桃樹的死亡是情理之中的事。那一年,我已經住進了城裡寬大的房子,口裡吃著山珍海味,身邊有美女溫軟的懷抱。也就在那一年,我開始對死亡進行了全面的思考。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死亡的恐懼如影隨形般地跟著我。
而這些在以前,在桃花盛開的季節,是從未有過的事。
兩年前,我曾在西部有過一次旅行。空曠的大漠一眼望不到邊,處處都是黃土,黃沙。遠處,一棵小樹立在風中。那個時候,我的心裡突然莫名其妙地升起了一種恐懼。後來我對李蠻描述這種恐懼時說,人就是要動,不停地動,否則,你會感到自己隨時要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掉的。
現在,夢魘又開始了。不知道是第幾次在夢中見到黃大鵬了。在夢中,黃大鵬看著我,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臉上的胎記閃爍著耀眼的光芒。他說,兄弟,你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殺我吧,要不要我告訴你?
有時他也會是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對我說,兄弟,是你把我送到這裡來的。感謝你把我送到這麼好的地方來。
每次醒來,我都是大汗淋漓。
那天我又在做著同樣的夢。我走在路上,突然黃大鵬從旁邊的巷子裡冒了出來,他笑嘻嘻地看著我,說,兄弟,你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殺我吧,要不要我告訴你?我拼命地搖著頭,拔腿就跑,可怎麼跑也跑不快。好不容易轉過了這條街,看看後頭,黃大鵬已經被我甩掉了。可是,當我回過頭來時,黃大鵬又笑嘻嘻地站在跟前,說,兄弟……
這回,我的運氣好,還沒等黃大鵬說完這句該死的話,我的耳邊響起了尖銳的鈴聲。鈴聲把我從恐懼中拉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