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多,且引用學貫中西的徐悲鴻先生《法國藝術近況》文中一段話,算是替北宗山水鳴一惋惜:“至於中國畫品,北派之深更甚於南派。因南派之所長,不過‘平遠瀟灑逸宕’而已,北派之作,大抵工筆入手,事物佈置,俯手即是,取之不盡,用之無竭,襟期愈寬展而作品愈偉大,其長處在‘茂密雄強’,南派不能也。南派之作,略如雅玩小品,足令人喜,不足令人傾心拜倒。偉哉米開朗琪羅之畫!偉哉貝多芬之音!世之令人傾心拜倒者,唯有偉大事物之表現耳。”
明清畫壇,先後有吳門四家、松江派、清初四王、清初四僧、揚州八怪等文人山水,或尋古意,或闢新貌。到了近代,雖然國運不昌,但大畫家們如張大千、吳湖帆、黃賓虹、傅抱石、潘天壽、李可染輩,對山水畫都能力求突破陳規、開拓新境。回望山水畫史,網路有人戲言中國山水畫是“商周開荒,戰國撒種,秦人施肥,漢人澆水,六朝成樹,盛唐開花,兩宋結果,元人收穫,大明舊花,大清新芽,二十世紀掙扎,二十一世紀收藏”。雖然多少有些道理,但也不必厚古薄今,也不必對現代和未來太過悲觀,只要人類還在,山水畫就不會消亡。對於崇尚天人合一的中國人來說,人不過是山水的一部分,親近山水、繪畫山水、表達山水,其實就是表達自己的宇宙觀、人生觀,也是抒發自己的情懷、情感和情致,事實上,的確有不少古今人物把墮情山水,當做了宣洩宿命、失落、俗滯和鬱悶的有效途徑。
藝術有藝術本身之規律,唐詩過後再無格律詩之高潮,山水畫成熟完備之後,再想超越和創新,確實是難上加難。清初四王——王時敏、王鑑、王原祁、王翬,號稱“以元人筆墨,運宋人丘壑,而澤以唐人氣韻,乃至大成”,雖然成績不俗,連康熙皇帝都喜歡稱賞,但如同你想弄一個“採長”動物,有鳥的翅膀、虎的威猛,又有牛的幹勁一樣,這種“大成”,恐怕會有點一相情願的風險。所以有人批評說四王山水有唐有宋有元,就是沒有自己。難道後來的山水畫家就無路可走了?倒也不是。其實,老老實實地表現中國山水就是一條途徑,生在中國也是畫家的福氣,長江長城,黃山黃河,山之豐富多貌,水之變幻多型,給畫壇代有大家出、縱橫馳騁各有域提供了豐厚的土壤。廣義上講,花鳥本來也是山水的一部分,單說這花鳥本身,就已經足夠異彩豐富,所以兩宋以後花鳥畫也一路高飛。
當文人畫被抬到顯高位置時,山水題材仍然是文人畫的第一選擇。王維被董其昌推薦為文人畫、水墨山水畫的祖師級人物,跟他的詩人、高士身份都有關係。王維早年學畫曾認真學習吳道子山水,得了形神功夫,晚年隱居藍田別墅,輞水環繞周圍,風景絕美,寢饋其中,彈琴賦詩,漫雲穆山,遊心於藝,經年塗抹,繪出了一批充溢著靜謐空靈和淡遠詩意的水墨山水,新意一出,永年不絕。“桃花山水,不如歸去”,那文人高士們動不動就歸隱山林,現代社會山水也成了城市人群的空前嚮往,足可見證山水的空前無量和人的卑微渺小。
“望秋雲、神飛揚、臨春風,思浩蕩”的南朝文人王微《敘畫》有云:“目有所極,故所見不周。於是乎,以一管之筆,擬太虛之體。”按照這種“擬太虛之體”的畫論,所謂“心中之山水”,將無窮無盡、無涯無岸。其實山水畫單隻題材,即仍有不少未盡之處,近代畫家黃賓虹先生夜看山水,突然匪夷所思地畫起了“夜山”,令人驚訝不已。
黃公望生死都在虞山之麓,一生中畫過多次虞山。後來的唐寅,聽說老師沈周經常追尋黃公望蹤跡,去虞山寫畫,心想虞山再好值得你三番五次去?於是忍不住悄悄去了一趟,唐寅一張寫生稿尚未畫畢,已發現虞面前的山面貌大變。就是說虞山擅長變臉,隨時辰光景、風雨雲霧、陰晴圓缺、冷暖乾溼,時刻都在變幻容顏。唐伯虎畫了半天,擲筆嘆息: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