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光線愈發黯,數支宮燭如螢火跳動,只剩寥寥舉子還在作答,殿外鼓聲沉甸甸響起來,長安也隨之入暮。
李淳一在案後坐下,一隻手伸到旁邊炭盆上方取暖,另一隻手則開啟面前信件,藉著微弱燭火閱讀。然她只大致瀏覽了開頭,便忽然將整個一沓都放進了手邊火盆裡。
整個過程悄無聲息,只騰起一些紙張燃燒的氣味,卻驚到了坐在大殿東側的曾詹事。曾詹事方才就瞧見宗亭給了她一疊信件,正揣摩那其中會有哪些貓膩,沒想到李淳一卻只瞥了眼便將其投進了炭盆中。
再看她舉止,也只是若無其事收回手,神情寡淡地飲了一口杏酪。
偌大殿中的一點菸塵味並不明顯,許多人對此都毫無反應。此時賀蘭欽最後一科的策文也終於收了尾。他起身,將策文留於案上,走到李淳一面前,躬身行禮。此舉引得殿中諸人側目,但礙於環境所限,也無人敢交頭議論,賀蘭欽遂得以安安靜靜離開了大殿。
從他起身、到他給李淳一行禮,自始至終,宗亭都未看他一眼。宗亭的目光仍停留在李淳一身邊的炭盆上,他幾乎目睹了那些紙張火速燃為灰燼的過程,它們消失得那樣徹底、又無情無義。一瞬訝異之後是黯然,最後轉為一腔怒火,彷彿自己的心也被這樣粗暴無情地投進了火盆。
半個時辰不到,最後幾名舉子起身離開,內侍與吏部書吏即刻上前封卷,在殿中侍御史的監督之下,將舉子策文依次糊名裝箱,最後交由金吾衛押送至尚書都省。
而等這些都妥當,實在是要等很久。曾詹事坐了一整日,已十分疲倦,遂同李淳一建議:“殿下不若先去用過晚飯再來處理此事,這裡有曹侍御等人盯著,也應是無礙。”
李淳一卻道:“曾詹事倘若餓了可先行去用晚飯,本王不餓。”
她既然這樣說了,曾詹事也不好真撇下她自己走,但就在他決定留下來之際,卻見宗亭悶聲出了殿門,竟是連聲招呼也未打。
“宗相公他——”曾詹事說著瞥向李淳一的臉,然她面上實在沒什麼波瀾,對宗亭的擅自離去簡直是無動於衷。
“曹侍御,那邊有一份落地上了,不要忘了。”她敏銳地捕捉殿內諸人的一舉一動,絲毫不遺漏任何細節,卻也順利轉移了話題。
殿外這時天已黑透,長安城的鼓聲也是盡歇。幾名舉子跟在金吾衛兵後面往承天門去,其中一名舉子紅著臉激動炫耀:“吳王殿下在某跟前坐了將近一天!還給某點了蠟燭!殿下太美了,哪怕不笑亦是很美!”
“殿下看你了嗎?”、“那是當然!某好幾次思路打頓不知如何繼續,抬頭就見殿下正在看某!”、“殿下不過是恰好坐在裴兄對面罷了,你以為她在看你,或許不然。”、“不會不會,一定是在看某,某十分確定!”、“裴兄,這樣的話可要小心講,你沒在長安久待過,畢竟不清楚早年間殿下的一些舊事,倘若知道,你便不會如此亂講了。”、“舊事?何等舊事?”、“是這樣——”
那舉子正欲開口同裴姓舉子解釋,卻忽嗅到空中飄來的隱約桃花香,頓時嚇得臉色一白,趕緊閉了嘴低頭往前走。裴姓舉子不明情委,追問道:“姚兄怎麼了?如何突然閉口不談了?”
姚姓舉子急得跳腳,瞪眼腹誹:姓裴的真是蠢到家了,怎麼連眼色也不會看的?!
那裴姓舉子仍是無畏追問,卻見路過的一紫袍高官朝他瞥了過來,那一眼短暫又透著強烈的壓迫感,簡直如利刀一般,好像直接就要送他去死的。
裴姓舉子稍驚了驚,抓著姚舉子道:“方才走過去那位是中書侍郎罷?”
姚舉子瞥了許久,等那紫袍背影走遠,這才喘口氣道:“哪裡還是甚麼中書侍郎?馬上就要升中書令了!將來更是了不得!某跟你講,裴兄,倘你將來真是登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