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聲默然聽著,這一餐吃的索然無味。楚羚見他面色僵硬,便轉了話題,說了一些幾年來傅昭陽復健中振奮人心的轉折和他重歸學校後研究的課題進展,又講了講攀巖隊眾人的近況,說等春天開學後便是攀巖隊成立二十週年,在讀的小孩子們已經開始收集歷屆的資料,預備著在四五月間舉行一次大規模的慶典。
“到時候你真的不打算回去看看麼?”楚羚問道,“你就一點都不想念大家麼?”
邵聲一下午都在想著楚羚的話,多年來他辦公室的抽屜裡一直放著一條綠水晶的鏈子,隨著年頭的增長一點點變長,從一條手鍊漸漸變成了項鍊。巴西盛產這種充滿生機的翠綠色透明石子,他最初在海邊向遊客兜售紀念品的小販那裡買了幾粒,以後每每看到有類似的水晶顆粒便買下來。都是些邊角餘料,顏色從近乎澄澈的淡青到濃釅釅的墨綠,或深或淺,大小形狀也不統一,混在一起,就像莫靖言最初提在手裡的演出服。他沒有在現場看過她的舞蹈,但是在學校的宣傳欄裡見過女孩子們跳《踏歌》的組照。一群人,看不出臉部的細節,還是能一眼認出前排的她,層層疊疊的輕紗,白綠相間的襦裙,像是蓬勃春草自腳下萌發。
那時候他在哪裡,為什麼沒有出現,將自己心愛的女孩帶走?
他在里約熱內盧近千公里之外的鈮礦礦山,遮天蔽日的叢林中突兀地出現了浩大的裸|露的棕紅色礦場,山坡上開鑿出幾百米高的開採階梯,一層層如同巨人的門廊,爆破的煙塵遮天蔽日,挖掘機和載重卡車的轟鳴不絕於耳。進入雨季,肆虐的開採便招來了大自然狂暴的反擊。滂沱雨水自空中傾瀉而下,山體滑坡,在綠樹間撕裂出棕褐色的傷口;河水氾濫,泥漿湧上公路。礦山的水、電、交通和通訊幾乎全部中斷,汽車被困在洪水中,倖存的人們赤手挖掘著被淤泥掩蓋的房屋,哭喊著親人的名字。
邵聲歷盡波折返回里約時,頭髮鬍子亂蓬蓬的,身上多了幾道刮蹭的傷痕,看上去像個野人。他仍記得匯款的時間,從銀行回來幾天後接到校友會的群發郵件,得知傅昭陽仍然昏迷不醒,復甦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從礦山返回的同事們約著在酒吧慶祝平安脫險。邵聲缺乏休息和睡眠,眼睛直勾勾的。身後有人吹噓著在亞洲旅行時的豔遇,那些笑聲放蕩刺耳,他走過去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揚手就是一拳。隔壁桌的男人們都站了起來,好在這邊也有馬洛斯和三五個一同脫離險境的大漢,剛從生死關頭闖出來,眼睛裡都佈滿了血絲,每個人都像齜牙的野人。那些輕浮調笑的遊客自然懼怕了,虛張聲勢嚷了幾句便灰溜溜散去。
有曲線婀娜的姑娘一直在吧檯邊觀望著,這時端了酒杯走過來,挨在邵聲身邊坐下,目光迷離,醺然笑道:“你和我印象中的中國男人一點都不一樣,我對你,有一點好奇。”
那時他在哪裡?他在和陌生的女人親吻擁抱。
後來輾轉著聽說莫靖言身邊出現了才貌雙全的追求者,包容體貼關愛備至,他看著鏡中陌生的自己,被風霜侵襲被酒精麻醉的木然的自己,如何還能達成當年兩個人在河畔許下的心願?他以為所有的過去都將隨著傅昭陽永遠沉睡,他以為自己這一生再也不能回到她身邊。
然而他依舊一顆顆攢著這些透明的晶石,每一顆都記得他掌心和嘴唇的溫度。他在燈下將它們一一穿起,從笨拙生疏到駕輕就熟。
以為已經忘卻的思念在暗中瘋狂蔓延,如同萋萋野草,更行更遠還生。
第二十五章 (下)
當飛機在首都機場上空盤旋著等候降落時,邵聲透過狹小的舷窗打量著這座睽違已久的城市。霧靄籠罩著巨大的城市,甲殼蟲一樣密密匝匝的車輛沿著交錯的街道駛向那一團灰濛濛的混沌中,如同一場浩蕩不醒的迷夢。這裡和里約晴朗碧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