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許成蹊在離家百米的小巷口獨自呆了很久,直到許韻的電話打來,才洗把臉回家。
他終是沒敢問許韻未婚生子的真相,在她追問有沒有找到宋明鑑時,騙她說沒能聯絡上他,也許這是吊著許韻最後一口氣的希望,就在他告訴母親的那晚,許韻病情忽然加重,在送去醫院的路上,永遠離開了他。
後來,許成蹊無數次回想,也許許韻根本不是還愛著他爸,而是自知時日無多,想給他在這個世上留下最後一個親人。
他的謊言,害死了許韻。
時淺發了瘋地找他的那一星期,他其實沒有離開江城。
遊樂園的灌木在寒風中蕭瑟,雨點混著血腥飄入他唇,他像個只能活在地下的孤魂野鬼,遠遠看著時淺,不敢走近。
他喜歡的女孩,值得世上所有美好的一切和最優秀的人,而不是他這個連出生都是錯誤的私生子。
時淺被祁揚勸走的那一刻,許成蹊清楚聽到自己心底萬物塌陷的聲響,無窮無盡的黑洞攫取著他,在他出國的那六年,將他靈魂置於日日夜夜炙烤的高臺,永世不得天日。
他有多愛她,就有多沒資格。
他像一個身陷深淵卻渴望星空的卑鄙者,順著網線搜尋關於她的所有訊息,他下載她畫過的每一張圖,反覆細看她發過的每一條微博,他每晚每晚地拿著舊手機,把每一個字都已經刻在血液的對話方塊從頭翻起,靠時淺給他發過的資訊止疼。
他活成了自己最不齒的模樣。
想擁有她,又唾棄不配擁有她的自己。
從未亮過的對話方塊在收到時淺某次突如其來的大段大段資訊時,他在空無一人的雪夜走了很久,鞋底潮濕,失魂落魄,鼻腔撥出的熱氣模糊了他鏡片,他僵著手摘掉眼鏡,一遍遍反覆看著每一個都刺在他五臟六腑的文字,最終,緩緩地將手貼近疼得不能自已的心臟,暖了暖,發了條假裝被盜號的自動回復。
他真卑鄙。
即使明知道自己不配擁有她,卻還無恥地用這種方式期冀她不會拉黑他的最後一絲可能。
二十一歲的許成蹊,不會愛,不配愛,選擇了自以為正確的方式逼時淺放手,殊不知自己給她建了一座蝕骨焚心的牢籠。
二十二歲的許成蹊,二十三歲的許成蹊,渾渾噩噩活著的許成蹊一直到他因病出事,鬼門關頭走一遭,陷入一個真實而漫長的夢魘,永世都不能再見時淺,他徹底清醒,在滿臉冰冷的淚水中明白了自己的放手有多可笑。
他還活著,他還有機會再見到她,他行屍走肉的前半生已經錯到毫無意義,為何要將自己的餘生繼續禁錮在與她生離的枷鎖?
二十七歲的許成蹊,學會了將自己的命交給他唯一愛的人。
雨聲漸弱。
時淺很長時間沒有回過神,耳畔縈繞著忽遠忽近的低語,攥得她靈魂四分五裂。
她設想過許成蹊離開她的許多可能,有女友,欠了高利貸,還不上錢被迫賣身,甚至連得了絕症這種韓式套路都想過,唯獨沒有思考到,許成蹊這麼一個清高孤傲的人,能讓他決絕地離開自己,只會與自尊有關。
時淺緩緩閉了下眼。
深呼吸,一雙不知道該擺出如何表情的眼看著面前等待宣判的男人,一字一頓地開口:「所以,如果你一直都不知道真相,你是不是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
許成蹊回國後,宋明鑑找過他,涕泗橫流地求他原諒,說自己當初不知道許韻懷孕,說自己辜負了他母親——原來,許韻從頭到尾都沒有插足過別人家庭,是宋明鑑這個人渣,腳踩兩隻船,一邊瞞著家貧的初戀女友,一邊偷偷攀上樊家的高枝,直到許韻發現他劈腿離開他,他才失去齊人之福,乖乖當回樊家的上門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