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罪,請什麼罪。他們什麼時候認過錯了。”嘉靖抬起頭來:“一百多官員。每熱那些一份請罪摺子,也不怕勞累朕。說是認錯,一落成文字。盡顧著委屈,甚至還要標榜自己剛直不啊吧?不反是看朕建了兩座宮觀,罵朕是昏君。一百人啊,真想將天翻過來?”
他咬著牙齒:“當年大禮議的時候,兩百多官員齊聚左順門,場面不比今日大?朕不也將他們都殺退了,又什麼時候怕過事?”
他的目光慢慢抬起,從大暢的門窗看出去,越過外面的漫天飛雪,落到鉛灰色的天穹裡。
“朕先前就守在這裡,看這他們要鬧騰多長時辰。”
滴漏裡的水珠一滴滴落下。清脆響亮。
眾太監只覺得那水滴就好象滴到自己腦門上,慢慢化著汗水流下來。
吳節吸了一口氣,正要勸解。嘉靖猛地轉頭看著吳節。目光銳利得好象一把刀子:“裕王一向訥言少語,又是個老實膽小的性子。今日卻像是換了個人似的。剛才那一席話,當真是滔滔不絕,條理分明,聲情並茂啊!吳節,伱猜猜他這一段話究竟是誰教的?”
吳節頓時覺得有些緊張,看樣子,今天裕王的表演實在過火,狗血得已讓人受不了。
知子莫若父,作為他的父親,再沒有人比嘉靖更清楚裕王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能不懷疑他是受了高人指點嗎?
吳節:“估計是裕王聽說西苑這邊有百官闖宮,心中憂急,這才趕過來勸說。王爺是個穩重君,可這人的性子真是不好說,遇到緊急之時,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也無法預測。”
他嘴巴有些發乾,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些什麼。
大約是緊張的緣故。
“真的嗎……強辭奪理。”嘉靖慢慢伸出手去扶在滴漏上,慢慢推下去。
那把銅壺立即倒在了地上,水流了一地。
“萬歲,萬歲爺啊!”幾個太監哭喊著跪了一地。
嘉靖突然伸出手去在袖子裡掏出一顆丹藥丟進口中,面上浮起一片潮紅。
然後哈哈大笑起來:“無法預測,無法預測,哈哈,這話伱還真說對了。吳節,伱知道嗎,朕一直以為裕王是個老實孩子。可就在今天,這個老實孩子還真讓朕大大地開了一回眼界。百官上表,辱罵君父。看起來,不將這西苑攪個天翻地覆不肯罷休。偏偏就是這個裕王,三言兩語,外帶一把眼淚,就給朕整出個風平浪靜,整出個偃旗息鼓。”
他猛力地搖著腦袋,漆黑的長髮在冷風中漂浮。
再看他的雙目,亮得跟天上的星辰一般。
吳節心中一楞,這個嘉靖今年快六十了吧,怎麼看起來還如此年輕。
這張臉光滑得看不出一絲皺紋,晶潤如玉。
古代的人因為營養和醫療條件的關係,一過四十就徹底老下去。到六十歲的年紀,許多人都老得雞皮鶴髮,像嘉靖這樣,簡直就是一種妖孽的存在。
這也是丹藥最迷惑人的地方,長期服用仙丹,嘉靖的內分泌已經徹底紊亂了。
“朕這裡是風平浪靜了,對他來說卻是海闊天空!”嘉靖咯咯地笑著:“不是有人說出要讓朕遜位,讓裕王接位的話嗎?好得很,經此一事,他裕王連清流都能說服,還不盡收士心?倒顯得朕昏聵無能。”
看他狀若瘋狂的模樣,吳節知道這傢伙的大腦已經被丹藥刺激得已經迷混了。
海瑞上書一事對他的刺激非常大,生性猜忌多疑的嘉靖皇帝怎麼也想不到小小一個戶部主事敢上這一道奏疏,將自己幾十年的作為批得體無完膚。特別是在百官集體到西苑上疏時,喊出讓皇帝就任太上皇的話來,這讓嘉靖震驚地同時,又聯想到這是一次有預謀的逼宮。
對於權力,沒有人比嘉靖更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