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晚膳便接近二更天了,黑夜如濺開的墨無聲籠罩在頭頂,星月樂此不疲地流連在朦朧的紗雲之下。
輕影去馬廄牽來小紅馬,打算就近從府衙的側門離開,轉身間,見李南絮與段慶在長廊下交談,段慶又折身回了一趟庫房,李南絮在原地駐足。
輕影將馬背上的包袱理了理,猶豫著是否要等他一同回橘樹小院。
她隱隱覺得,昨夜李南絮答應自己住下,多少有一些妥協的成分在裡面,那是他刻在骨子裡的寬容與溫善,顯然,他住在府衙裡行事更便宜。
她朝他的方向望了一眼。
李南絮立在漆黑的簷廊下,頎長的身姿與身後的朦朧燈影融在了一起,似是覺察到她的目光,他轉身,與她對望。
分明看不清他的神情,但輕影卻能透過婆娑樹影,遠遠感受到他那股不容忽視的氣場,他的眸色很亮,讓她的心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
還是再等等吧。
不多時,段慶匆匆從遠處奔來,雙手奉給李南絮一張牛皮紙卷,李南絮收進掌中,與段慶簡單說了幾句話,便朝輕影的方向行了來。
輕影已經翻身上了馬,見李南絮腳步悠然,眉眼含笑,頗有些不解:“案子都這樣複雜了,殿下還笑得出來?”
李南絮卻將韁繩從她手中順過來,也不惱:“因為今日有人格外乖巧。”
輕影愣了下。
李南絮未乘馬,就這樣牽著小紅馬往前走,一路馬蹄聲噠噠飄散在耳邊,她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李南絮此話是何意。
輕影也察覺出自己的作風與從前有些不同了。
她一直是說走便走的恣意性子,無論是往返於逍遙谷與侯府之間,還是為追線索頭也不回地上安京、下陵州。她獨來獨往慣了,她像是行在江流中的一葉孤舟,身側千帆過盡,卻沒有一艘可以與她並行。
而李南絮卻不知何時也捲入那湍急的水流中,他氣定神閒地遞給她一隻槳,告訴她,一葉扁舟容易被衝散,但是兩葉舟互相扶持,會行得更穩。
於是在半信半疑間,輕影接過了那支槳,在暗流洶湧的水面,她眼裡不再只有河的盡頭,眼角的余光中,也有了那遞槳之人。
輕影看著李南絮近在咫尺的背影,月色在他肩頸浮沉,他卻比月色更讓人心動。
她忽而開口,問:“殿下,若是有一日,你發現有人利用了你的善意,欺騙你,你會如何?”
今夜巷子兩側還有微弱的燭火映出,李南絮未回頭,身側的矮牆、樹枝、屋簷像幻影從兩人身旁流過。
他問道:“你是指誰?”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輕影問出口後便覺得心虛,於是極力圓道:“就比如一隻可憐巴巴的小貓,殿下好不容易將他救回家,將它照顧得極好,卻不料它長大之後變成了兇獸,向殿下張開了獠牙。”
李南絮好笑:“那便拔了它的牙,捆了它的手腳,讓它再也無法出去禍害別人。”
輕影聽他這話,心裡不覺咯噔一下:“一定要這麼殘忍嗎?”
李南絮卻頓住腳,回身朝她看來。
不遠處已能瞧見橘樹,今日小院的門簷上早已燃了燈,門口也多了幾名著銀甲的守衛,從輕影的角度,還能見到橘樹葉反射著魚鱗般的幽光。
李南絮的眸子如一汪潭水,有星光一般的亮澤,可她知道,他的眼底深處藏著的是洞悉人心的敏銳。
他聲音清澈,道:“那便不要欺騙。”
巷口刮過一陣疾風,輕影只覺後背一涼,她未再說些什麼,訕笑著翻身下了馬,推門往院子深處行去。
行至一半,發現自己兩手空空,她又折回去提溜自己的包袱,卻見李南絮已經拎著行到了自己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