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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耿荻把“拖鞋大隊”的六個女孩招集到女廁所,在地上鋪好報紙,從藍學生裝的口袋裡掏出兩把巧克力。女孩們瞪著五光十色的錫箔紙包著的巧克力,簡直就是在瞪一掬珠寶。她們剝開糖紙,儀式般地咬了一口。耿荻看她們相互遞了個眼色,意思是: 巧克力是真貨。久違的香甜在口中暈開,女孩們深感離這樣的味覺文明已太遠了。

耿荻說“拖鞋大隊”勢單力薄,絕不應該分裂。女孩們說,自從清除了蔻蔻,大家空前的團結。耿荻說你們不要忘了,正是別人排斥你們、孤立你們,才使你們最初那樣友愛;那時矛盾衝突也有,但總在格鬥或爭吵中很快解決。女孩們說,那可不同,那都是人民內部矛盾。耿荻問,難道蔻蔻成敵人了?女孩們說,看看她爸!得意忘形了!跟孫代表拍肩打背,晚上乘涼還坐一塊打“拱豬”呢!蔻蔻媽也不是個東西,教孫代表那個蠢丫頭彈起鋼琴來了!三三的鋼琴給抄家抄走了,孫代表憑什麼敢動那些查封的“抄家物資”!?

到了晚上十點,耿荻煩了,說行行行,都是些難養的小女子,我算領教了。她站起身,拍拍屁股,對女孩們一擺下巴:“回見了。”女孩們黯然神傷地坐在報紙上,明白耿荻對她們有多失望。

再看見耿荻是秋天了。耿荻的車後座上常常坐著蔻蔻。蔻蔻穿著合身的“的確良”女軍裝,比一棵小白菜心還饞人。每看見“拖鞋大隊”在作家協會門口坐成一排,一派笑傲江湖的瀟灑,蔻蔻就眼皮一垂心碎腸斷的樣子。耿荻似乎什麼也沒意識到,大巴掌揚揚,白牙一齜,笑道:“向娘子軍戰士們致敬!”她仍是優越感十足,英氣勃勃,一副“狗不和雞鬥、男不和女鬥”的高姿態。

女孩們說:“看上去耿荻和蔻蔻就是梁山伯與祝英臺。”她們渾話歸渾話,心裡卻酸楚得很。她們每個人都認為自己對耿荻的確喜愛超過其他人,也認為耿荻該對自己偏些心。除了耿荻那對辮子虛假之外,耿荻是她們遇到的最真誠一個人。因為一個蔻蔻,耿荻已不可逆轉地在遠離她們。

這天三三在課堂被老師罰了站。三三在門外站了一會,見蔻蔻也被罰了出來。三三當然不知道,蔻蔻存心惹禍,以得到這一罰。

一分鐘後,蔻蔻說:“我爸又被你爸揭發了,昨晚給帶回農場了。”

三三一句話也沒有。

“你爸揭發我爸在農場畫了兩個女看守的裸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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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奇怪了,問道:“女看守把衣服給你爸脫了?”

“不用脫我爸也畫得了。穿再多衣服我爸一眼就能看出她們光著腚什麼樣。我爸一向就那樣。”

兩個人沉默一會,三三開口了。她說:“你現在和耿荻成死黨了。”

蔻蔻沉默著。

“你不是常去耿荻家住嗎?”

“……耿荻家離舞蹈班近。”

“我又沒別的意思,你急著辯解什麼呀?”

“我沒辯解啊!”

“看你急得,我又沒說你和耿荻在搞鬼!”

蔻蔻真想咬三三一口。不過現在“拖鞋大隊”是三三主事,蔻蔻若想回到集體懷抱必須忍受三三。一共才離開集體三個月,蔻蔻覺得像半輩子。她想死了和女孩們四處遊擊的生活,裝鬼嚇工宣隊軍代表的崽子們,撕毀父親們的大字報,往“革命左派”老婆們曬的衣服上放毛毛蟲,或者齊聲大唱充滿下流暗語的歌謠。那是多麼令蔻蔻神往的一段日子。共同的屈辱和共同的榮耀一樣,讓女孩們自尊,甚至自大。

“告訴你一個絕對秘密。”蔻蔻向三三湊近一步,“你不準告訴任何人。”

“我保證不告訴。”三三已聞得到蔻蔻嘴裡發酵的奶糖氣味。“說啊!”

“你肯定要告訴你姐!”

“去你媽的,李淡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