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黎英睿往兩人那邊小跑,「這是要犯病!」
話音剛落,餘遠洲就拔高叫了一聲。緊接著他進入了恐慌狀態,連滾帶爬、手腳並用地往外跑。
丁凱復剛要去追,被肖磊一把薅住了。幾人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餘遠洲跑遠,直到消失進轉角的黑暗。
黎英睿冷聲訓道:「不是說好就看看!你碰他幹什麼!」
丁凱復沒說話,垂著腦袋。昏暗的藍色燈光下,水波紋在他身上來迴蕩著。頭套上兩個塑膠眼睛竟沒由來地悲哀,簡直要流出眼淚來。
黎英睿也不需要他回答,不耐煩地揮了下手:「這回你見也見了,咱倆兩清。明天你自己回去,我沒空管你。」說罷大步往外走去。
肖磊看黎英睿越走越遠,也顧不上繼續說事。著急忙慌地撂下一句:「拉各斯的事兒我再找你」,也小跑著追了上去。
走出水族館,陽光明晃晃地照在身上。剛才的一切,虛假得像是一場暗箱裡的皮影戲。
黎英睿找了個長椅坐下休息,發現餘遠洲正巧跟這邊隔了兩個椅子。他好像還沒從恐慌裡平靜,手肘抵著膝蓋,折著頸子大幅度地哆嗦。嘟嘟囔囔說著什麼,時不時扇自己一個耳光。
肖磊抻著脖子往那邊瞅,皺眉咧嘴地問:「他這到底啥病?精神病?」
「抑鬱症。驚恐發作。」
肖磊不喜歡餘遠洲。這人總給黎英睿打電話,一打小半個鐘,還不分白天晚上。但此刻看他這般可憐,到底是於心不忍:「我去瞅瞅吧。」
「別去。」黎英睿摁住他,「本來沒猜出來是瘋狗,看見你猜都不用猜了。先在這看一會兒,平靜不下來再說。」
七月中旬的陽光熱辣辣的,長椅邊人來人往。餘遠洲孤身縮在白晃晃的視線裡,姿勢詭異地抓著自己。四肢抖動,大汗淋漓,像一柄被丟棄在路邊的破傘。
「他本來是d大機械工程系的碩士,發表過十多篇高質量論文。後來入職省內的大型國企,兩年就評上了副高職稱。」黎英睿緩緩說道,「幼年父母雙亡,跟祖父母在小縣城長大。這種成長環境還能如此優秀,我們都想像不到,他背後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但你再看他現在。人不人鬼不鬼,一犯病連基本的尊嚴都保不住。沒有靠山,沒有親人,就連唯一信任的我也背叛他,拿他做跟瘋狗談判的籌碼。」
肖磊聽不得黎英睿自我貶低,反駁道:「你對他挺好的了。看病給花那老些錢。」
「順手的施捨,能好到哪兒去。」黎英睿嘆了口氣,「我說這些,是想告訴你不必糾結瘋狗是不是真心。帶毒的真心,還不如假好心。」
「他這病是丁凱復害的?」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只從鳴鳴那邊聽到過隻言片語。」黎英睿交疊起腿,厭惡地撇開臉,「算了,說都嫌髒嘴。總之往後你不要沾丁凱復的邊,更不用對他心軟。他死了才好,所有人都輕快。」
肖磊低頭想了會兒,問道:「小英哥,壞人就不會變好嗎?」
「當然不會。」黎英睿斬釘截鐵道,「蛇不知道自己有毒,人不知道自己有錯。壞人永遠不會變好,壞是他們的本能。」他抓住肖磊的手放到小腹上,輕輕拍打著叮囑,「往後你會遇到各種各樣的惡人,他們不一定有丁凱復地位高,但可能比丁凱復還要壞。能遠離的,一定要遠離。躲不開的,要牢記一條道理。說假話、辦假事、交假心」
炫目的陽光照在黎英睿手背上,發白髮亮。肖磊看向他的臉和肩膀,也是白的。嘴唇也是白的。牙齒、瞳孔、睫毛、頭髮,統統都是白的。
白得透明、神聖、雲裡霧裡、似真似幻。像一片海,一面鏡,也像一簇青白的火焰。
卻唯獨不像這芸芸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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