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再道:“二十年前,你歷經艱辛尋我為徒,不過是為了贖罪,二十年來,你絕口不提洗淚崖兵亂的真相,每日獨飲恨醉,不過是為了澆愁,二十年後,你對萬長亭滅頂絞殺,竟不由分說,不過是為了封口……師父,你若要我不信,且給我一個不信的理由!”
墨臺鷹渾身顫抖不已,不禁後退兩步,竟險些沒有站住,他神色淒厲,下意識地動了動喉嚨,欲辯卻無處開口,楓九二人的指證有理有據,字字直刺墨臺鷹的死穴,辯?如何辯?無可辯駁,無處辯駁,無須辯駁,辯了又如何?今日沈猶楓的叛離,難道真是自己當初那個一念之差的選擇,那個陰差陽錯的命運,早就種下的因果報應?
“師父……我問你……”沈猶楓語含哽咽,悽然笑道:“江山和野心真的如此重要麼?”
“江山……”墨臺鷹失神一嘆,幽幽地闔上雙目,心中情緒糾結難解,不斷地鬥爭,激烈的衝撞,他默然許久,方才喃喃問道:“楓兒,若此為真相,你能原諒朕麼?”
“原不原諒,都回不去了……”沈猶楓冷冷地收回目光,眉宇間又恢復了先前的淡然,輕聲嘆道:“逝去的人不會再回來,我和九兒的身世無法改變,皇上的江山會千秋萬代,今後的日子,我和九兒,已不再需要答案,皇上,亦不再需要原諒。”
“回不去……回不去……”墨臺鷹悽然嘆息,“那朕,奪了江山又如何!”他猛然睜開眼睛,厲目中再無半點惻隱,神色間再無半分糾結,似乎心意已決,立時袖袍一擺,高聲喝道:“拿酒來!”
“是!”立時便有護衛恭恭敬敬地端上三杯烈酒,墨臺鷹果斷地抬手端起第一杯,目光逼視著楓九二人,慟聲道:“既然如此,今日,朕便與爾等飲下這杯恨醉,從今以後,朕與爾等恩斷義絕!師徒也好,父子也罷!所有情分,自此方休!”言罷,他痛心疾首地將杯中的恨醉仰頭而盡,卻是毫不猶豫。
沈猶楓緩緩地站起身來,他走近墨臺鷹,將手伸向盤中的酒杯,卻倏然頓住,手掌停在半空中,竟是顫抖不已。他早就知道會有今日,對墨臺鷹的決絕並不詫異,只是,沈猶楓對墨臺鷹終究有二十餘年的感情,昔日承歡膝下,受盡寵溺,墨臺鷹對他自是極好,這些情分,不會因為今日走到恩斷義絕的境地便消失掉,沈猶楓乃重情之人,如何能夠徹底忘記?又如何能夠徹底釋懷?
“楓哥哥,讓我來。”眨眼間,沈猶楓的手掌便被另一隻溫暖的手掌緊緊握住,他呆了呆,不覺在那隻溫暖手掌的借力下,穩穩地端起了第二杯酒。
九毒緩緩鬆開沈猶楓的手掌,徑自端起第三杯酒,突然間,他俏眉一挑,毫無預兆地將自個兒的手腕和沈猶楓的手腕一繞,含淚笑道:“楓哥哥,此酒你便同九兒合巹共飲,這絕義酒喝成合歡酒,心中當不會那般難受了罷!”
沈猶楓微微一怔,旋即心中驟熱,他舒展眉宇,吻了吻九毒的額頭,含淚道:“好,今日有皇上為我二人見證,這合歡酒,草民倒飲得值了!”
“好個草民!”九毒脈脈一笑,朗聲道:“不羨白玉杯,不羨黃金窯,不羨紅如意,不羨紫羅袍……”沈猶楓點頭笑道:“只羨這神仙眷侶,醉後不知斜陽晚,此生共我賞花人!”二人各執酒杯,手擘相交一飲而盡。
墨臺鷹悽然大笑,笑得撕心裂肺,笑得絕情絕義,笑得那些寵愛,那些痛苦,那些愧疚,那些離別,那些清晰如昨的往事統統化成細沙,毫不留戀地從指縫間流走——“砰”地一聲,酒杯碎地,他長袖一擺,決然轉身向塔底走去,再未回頭。
月光遊過窗欞,靜靜地灑向小閣中相擁而眠的人兒,沈猶楓抽回思緒,睜開眼睛凝視著懷抱中淺睡的九毒,嘴角不禁一勾,輕聲嘆道:“若能自在逍遙……才是真的神仙眷侶罷!”
“嗵!”門外突然傳來一聲輕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