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刻都免不了有些情緒低落,顧影自憐,但過了三十歲,這樣的感覺越來越少了。近來的這一年裡,這個放鬆的時刻成了我的一種享受,至少這一時刻的無所羈絆,無所牽掛,比任何一個男子,都更讓人留戀。
“你是同性戀嗎?”不,我不是同性戀。這個問題,母親也曾問過我。她說,你不要生氣,我並沒有冒犯你的意思。如果你就算是真的有這方面的想法,我也還是愛你的。她這個句子裡,用了不少書面用語,充滿感情,也很慎重,和她平時的作風、說話方式完全不同。我說,我很好,媽媽,我只是不需要愛情。她深深地嘆息。
四十五歲那年,她的頭髮突地變白了。和別的女人從頭頂開始,一點點顏色發灰頭髮稀少不同,她白得徹底而快速。她去理髮館染了頭髮,用彩虹牌藥水。理髮師也勸她油做頭髮養護,不過她從沒有做過。
自從我辭去工作,每年從青海回到北京後,她每週就會有一天來我這裡,拿著一大鍋雞湯,還有一些掛麵。最開始我住的地方離她非常遠,她要轉三次車,路上花去兩個多小時。我曾想這麼遠,她一定堅持不了多久的,但兩年前的一個傍晚,她一進我的門就暈倒了。她暈車了又累壞了,雞湯灑了一地,還冒著香甜的熱氣。
我很快換了套房子,現在離她住的地方不遠,二十分鐘的路程吧。她問我:“你為什麼不住回家呢,你可以有自己的臥室,有書房。我保證不會打攪你的。這樣你可以省下房租,還可以有現成的熱飯吃。”
我不說話。
她便跟上另一句:“反正你也不想結婚。”
我還是不說話,她就說:“你不是真的不想結婚吧?是還有男朋友經常來這裡吧?”
我眼睛低垂,裝出非常忙碌的樣子來。其實她一來我這裡,我就沒法工作了。雖然背對著她,可我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的喘息、腳步和嘟囔、翻揀東西等等動作中。我盼望著她快點走,數落完最後的那幾句,然後帶上門。可我的神經,卻並不能很快地回到電腦螢幕,或是手裡的卡尺上。
終於,她走了。關門前,深深地嘆口氣,說道:“下次我來,希望能看到你有點變化。”
我能有什麼變化呢。她不知道,我現在最不希望的,就是變化了。這並不是說我的狀況有多麼好,而是經過這麼幾年的歲月,我開始越來越滿足於目前的狀態了。有一份能讓我幫助別人的工作,給我一些自我感覺強大的力量,讓我忘記苟延殘喘的現實。
至於手邊賺錢的工作,也還不錯。
我為廣告公司、工廠、作坊,甚至還有園藝設計室、城市雕塑公司,都打過工。正應驗了學校里人們對藝術設計專業萬精油的評價。我還有一些固定的客戶,不是私人印刷廠,就是做街頭廣告的小公司。這都是我們讀書時,最為不恥的一類小活。可我漸漸做上了癮,而且慢慢發現,這些不起眼的東西,也能注入自己獨特的想法。
工錢自然不高,但對付吃飯、房租、水電、買書,以及在青海半年的生活費用,是足夠了的。
當然,也就沒有再多餘的錢,戀愛結婚了。
但這個話不能告訴母親。如果我說我沒有錢,她會迫不及待,或者喜出望外地表示,她可以給我錢。不,她也不是富人,一個閒單位的中層幹部,上不去,也不會下來。再過一年,就可以退休了。現在基本來去自由,但滿懷憂患,因為她唯一的女兒,我的個人問題。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第七章 諾華: 回到北京(4)
送走了五金店的小夥子,我將剛買來的麵包和酸奶放進冰箱。中間一層,霍然放著母親帶來的雞湯。一個鋼金鍋,玻璃蓋翻過來蓋著,否則蓋子太高,放不進冰箱裡去。最下面一層,塑膠袋裡是什麼?我拉出來,竟是桔子,也是母親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