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試,媽媽。”我說。
我想象著她的樣子,耳朵貼在話筒上,耳邊的頭髮攏到了後面。我心裡也有些慌亂,要不要去看看周鴻章呢?他住在什麼醫院?這些我可以從母親這裡輕而易舉打聽出來,可我嘴巴卻閉得緊緊的。我希望她能儘快放下電話,剩下我一個人,什麼也不做,好耐心回味思量這個訊息。
無論周鴻章做過什麼,他都是我生命中一個重要的過程。甚至因為他的突然離家,對我來說,反而比陪伴我多年的母親變得更為重要了。母親的嘮叨還在耳邊,一些記憶深處的場景,已經開始向我飄了過來。我的眼淚,沒來由地冒了出來。
第二天,我打電話去父親的單位。他們說他病退了。又將電話轉到人事部門,人事部門說他們只處理他的工資問題,對病情並不瞭解。那麼誰瞭解呢,對了,去問問工會吧,每年他們會慰問病退的職工,他們應該瞭解情況的。
工會正在給職工分菜油和大米,一個女人一提起電話,就沒好氣地嚷嚷:“該領的趕緊領走,過期不候。”聽我說找周鴻章的住院地方,不耐煩道:“為什麼不去問他的家人?”
我沒有說我就是他的家人,但女人也沒打算放過我。你是他的什麼人?她好奇而嚴厲,問得理直氣壯。那麼忙,她還要要八卦。
我說是早年的同學,來北京出差,想見見他。
“是女同學啊,”她終於笑了,為得到一條意外的訊息而釋然了。“地壇醫院,出出進進好幾回了。病情不輕,你要做好準備。最近他正在那裡呢,你去看看他吧。順便告訴他,工會的同志過兩天也會去看他。”
中午吃過飯,我走出了家門。陰沉了好幾天的天氣,突然放晴了。寒冷而晴朗,天空湛藍,我仰起頭來,才注意到那些寒風中搖落不息的樹梢頂端,居然還有零星的黃葉,燦爛的陽光下,隨風轉動,發出耀眼明亮的光澤來。彷彿冬日中的另一層生命。我拉緊頭上的軟帽,邁開大步,向地鐵口走去。
我已經很久沒有進過醫院的住院部了。最近的一次,應該是讀大學時去看一個得了重病的曾給我們上過課的老師。當時是跟好幾個同學一起去的。就在醫院的外面,我們還嬉笑怒罵呢。我們太年輕了,不懂得體會病危之人的心境。進了病房,美里將鮮花放在了老師的床頭,他儘量鼓起力氣,叫我們每個人的名字。唯獨我,他叫不出名字來,但他對著我笑得很開心,說:“你是那個上課總坐在最後一排睡覺的女生。我曾經一直很好奇,想問問你,每堂課都睡,還是隻在我的課堂上睡?”
我的臉通紅,我沒法告訴他,我睡覺,只是因為那學期他的課,全都安排在上午的一二節。
第七章 諾華: 回到北京(6)
老師出院後半年,腎衰竭,從五層樓的家裡跳樓自殺了。訊息傳得很快,它讓我立刻想到了我們幾個同學一起去醫院看他時的情景。那時住院病房的大樓外的花壇裡,有著一叢一叢的鮮花,花兒開得格外鮮豔。有病人躺在手術車上,正在被推進電梯裡。走廊來蘇水的味道很濃,我打了一個清脆的噴嚏。
我不太擔心會在周鴻章的病房裡碰到母親,因為中午她要午休,雷打不動,這也是為什麼我會選擇這個時候出來。地鐵車廂里人不多,旁邊有個看漫畫書的小夥子。我們的影子,在黑暗中,同時落在一塊玻璃上,就彷彿漂浮在外面似的。
問了好幾個醫生,終於站在了周鴻章的病房外面,他在特護病房,裡面只有兩張床。透過門上的玻璃,我看見他正躺在床上,身體很瘦,被子輕飄飄地蓋在上面,如同一口氣就能吹走。床的周圍,有不少儀器,我認得結構複雜的吸痰器。
這麼說,他昏迷過。
我突然沒有勇氣走進去,其實這勇氣從我離家出門的那一刻,就沒有在